有一日,齐远山走上二楼,撞见欧阳父女正与秦北洋一起琢磨新进的明朝雕漆屏风。相比之下,秦北洋空有一身大个子,却是个半大孩子呢。
齐远山向老板报告“欧阳先生、安娜小姐,楼下有个法国洋鬼子,自称皮埃尔·高更先生求见。”
欧阳思聪点头道“这家伙,我认识,请他上来。”
秦北洋没来得及告退,法国人就上楼来了,看年纪四十多岁,留着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法国人会说简单的中文,寒暄几句,欧阳安娜冒出一串流利的法语。十二岁起,她就在法国人的教会学校读书,完全法语授课。高更如咳嗽吐痰般射出一团团法语,秦北洋差点要拿拖把去擦地板了。
“高更先生听说我们家藏着一件唐朝的宝贝。如果允许,能否一睹真容?”安娜刚翻译完,便咬着欧阳思聪的耳朵说,“爹,他是怎么知道的?”
欧阳思聪并未多问,高更是上海外国侨民中最富有的古董商,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于是,私家博物馆的大门打开,无数件古物呈现在法国人眼前。
高更略过其他宝贝,径直走向最深处的玻璃柜子。他的双腿在发抖,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还是齐远山扶住了他。
修饰一新的幼麒麟镇墓兽。高更摘下眼镜仔细观察,仿佛能从每一片鳞甲里,每一根鬃毛中,看出某种千年不朽的门道。
高更低头片刻,右手塞在口袋里,仿佛用手指头计算,又盯着小镇墓兽那对雪白鹿角,用蹩脚的中文说“我报价——银圆三千块!”
气氛略僵硬,鸦雀无声。这价码足够买下一栋上海的石库门了。想当初,欧阳思聪花了一千块银圆买下已觉分外肉疼,短短两个月竟翻了三倍。当时青铜器市场还没形成,即便商周青铜器,市场价也不过几百银圆。
“问问高更先生,为何独独喜欢这件宝贝?”欧阳思聪让女儿翻译。
“c'estvie”
高更说了一句法国人的口头禅,又对欧阳安娜说了一串法语。
“高更先生说,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会再出三千块银圆的报价。他是一位精明的商人,每次都会压价,让对方无利可图,但这次出价却几乎要让他破产了,必须抵押好多件珍藏的古董。不过,这是上帝决定的缘分,无法用理性与科学言说。”
欧阳思聪回答“感谢高更先生,但我现在不想出卖这件宝贝。如果,这间屋子里还有他喜欢的其他古董,请尽管报价。”
翻译之后,高更摇头用中文说“非常遗憾!但我还会再来的,aurevoir”
不过,主人还是把这位法国人当作贵客,集体将他送到门外。
秦北洋没忘记九岁以前学过的德语,暗暗骂了一声“arschloch!”
高更的耳朵甚尖“好像有人在说德语?该死的德国佬!愿上帝保佑法国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