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霞光透过云影铺洒而下,映照着道路两旁青青树木,晃动的叶子像是火烧了一般。已是暮春时节,村落湖泊里小荷初展颜,老树抽新枝,微风轻轻摇过,嫩绿一片。
寇大夫的马车出了南宫,在石坂官道上缓缓前行,车厢里甚为安静。寇隼半闭双眼,脑中全是元佐忽而暴躁忽而狂笑的画面,心间感慨万千。“寇大夫,南宫幽冷,墙头树木都恹神无力,元佐怕是不能给您安慰遮蔽……”元佐这句悻悻的话语,一直回荡在寇隼耳边挥之不去。
这个曾是官家最钟爱的皇子,不仅长得像官家,人也是聪明机敏。武艺骑射、礼乐诗书资质颇高,更甚的,是对军事见解总有独到之面。官家北伐时多次将他带在身侧,出征太原、幽蓟。可惜啊,太子英气风发却是性情中人,少了一抹杀伐果决,多了一丝妇人之仁。
元佐打小就与他叔父关系紧密,得知叔父廷美被官家贬谪他乡后,曾多次独申救之。前年,官家在宫中设宴,体恤元佐有病在身,就未通知他出席。元佐得到后误以为被官家抛弃,加之叔父的辞世,令其悲愤成疾,癫狂加重。于设宴当夜火烧宫院,因众人营救不得,第二日便被官家废黜为庶民。从此,元佐被终日幽禁南宫,专使监护,不通外事。
想到此处,寇隼轻轻摇头悲叹了一声,掀开轿帘遥遥望向此时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庄严的南宫,黑色屋檐的反射光亮,将冬日滞留仅存的一点温暖气息反照得愈加孤冷清傲、神圣无比。心底不禁隐隐叹息,‘唉~~今日与楚王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官家的几个子嗣,元杰、元偁太小,只有十五岁;元隽不问政事,平时悠游闲散;元偓为庶出,太子断无可能;元僖已经暴亡……如此,只剩了元佐的同母亲弟元侃。
今日是郑八带着宫燕和叶念安回京的日子,晨间官家已询问过。回了汴梁,需要处理的大小政事堆积如山,还要暗地奔走于诸位皇子间打探立储口风。也罢,许久没有坐下酌饮放松了,前段时日的晦事也算有惊无险,今儿就痛痛快快地替宫燕一行洗尘。
【汴梁城·矾楼】
轿子前行速度趋缓,寇隼心知已进入汴梁城中。御街北首西侧的矾楼是居民稠密、商铺店肆林立的草市,此酒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十分气派。不刻,轿子停在檐角交错,富丽堂皇的矾楼灯火前,寇隼望着眼前的盛景,脑中竟快速掠过一抹不适应。
在城中最热闹的矾楼设宴,是一件极为正式的事情。寇隼如是,宫燕如是,叶念安更是。撩开长袍前襟,寇隼踏上酒楼石阶才一半,便已听见石阶尽头郑八的喊话声。抬眼,一张久逢相见的笑脸。
“府尊!府尊…府……”
“叫寇爷!”寇隼也是难掩兴奋,只是在靠近郑八身侧时故意一拉长脸提醒到。
“哎,寇爷!”郑八先是一愣,继而嘻皮笑脸地挠起后勺,一声大喊。“府…我和宫大哥这一路一直惦念着寇爷呢!可是把您盼来了!大伙都等着呢!”
“油腔滑调……”寇隼一边笑着数落郑八,一边却加紧着脚下的步子。
进了大门后,与郑八二人穿过两道飞桥,转了延廊,身后饮宴歌舞一干喧杂声已悄然阻隔。三楼最纵深的一间酒阁内,木门微掩,烛火通明,正有对诗歌赋的声音传来。走在前头的郑八,潇洒一推高喊道:“府…寇爷到了!”
郑八这响亮一吼,屋内之人刷刷转身,适才热闹的说话声嘎然而止,寇隼的好心情也溢于眼波流传过去。
酒阁中间一张榆木方桌,四周笼着精致雕花,方桌一侧插了一尊正冒热气的注子,边上两个白玉瓷杯不见酒汤。
叶念安依是一袭白衣,端坐一头,见到寇隼起身正欲施礼,却被寇隼伸臂一挡,“哎,我寇爷今日家宴,都不必拘谨了!呵呵,都赶紧上座……”
只是迈出的右脚还没着地,探见里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时,心里咯噔一沉。哎呀一声差点喊出了嘴巴。寇隼这一惊,惊得忘了收回双脚,竟就这般停在了原地。
里头雅座也是见得眼色之人,速儒雅起身,恭敬一揖微笑道:“寇爷贵人事多,怕是忘了邀请小可德昌(改元前元侃初名)今日相聚一事了!”
“哦,哦!哎呀,瞧我这记性,德昌兄莫怪啊!”寇隼脸上满是谦卑之笑,心里却叭嗒叭嗒地紧敲着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