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和司马炽相对而坐,对视一眼后,默契地都笑了。也是,这许久以来,他们何曾有过今天这样的心情?羊献容是先帝皇后,背着与人苟且的骂名,战战兢兢的活在司马越的阴影之下。司马炽是当朝皇帝,无权无势,仰东海王的鼻息,荒淫无度,过着有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的日子。
今日,两人并肩走来,愈加强大,至少能掌握住自己的命运。这是羊献容出出嫁后就再未有过的感觉,也是司马炽被迫为帝后只能回忆和憧憬的景象。这一笑,便停不下来了,赶走了往日的心酸,面向着更多未知的将来。
笑够了,羊献容才让人上了茶,亲自给司马炽斟上,真心地对他说道:“若不是得你相助,今日的我不知是怎样的狼狈。”她端起茶杯,同司马炽碰了一下:“我不饮酒,可这感谢的心是真诚的。”她说着饮下一口,一时感慨万分,竟落下泪来,她赶紧用手擦去眼泪,自嘲地笑了笑,道:“大喜日子,我这是喜极而泣,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这有什么好怪的?我也想哭,我也想大哭一场,今日的确是大喜的日子,可我们失去了多少才换得今天这样的日子?有时我问自己值不值得,可今日我们能坐在这里饮茶,毫无顾忌地说话,一切都是值得的。”司马炽说着也落下泪来,却不擦掉,任由眼泪越流越多,糊满了一脸。
两人又笑又哭,像两个疯子一般,直到司马炽端起一杯茶洒在地上,高喊一声:“敬冯大人一杯。”
羊献容也将茶洒在地上,今日的一切,全凭冯杭的执着,他即便病入膏肓,也依然为羊献容筹谋着,他早就知道仅凭着那几封通敌的书信不足以拿住东海王,所以耗尽了最后的心力帮他们走出了困境。
总算,两人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司马炽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齐整的纸,将它放到了羊献容的面前。羊献容摊开一看,乃是一封退位诏书,如司马炽当年保证的一样,扳倒东海王后,他便退位,将皇位交还给司马覃。
羊献容笑笑,问道:“你舍得吗?”若是还当那个无权无势的皇帝,是个血性男儿都不会留恋,可如今司马炽已经掌握了实权,他拥有整个天下,就这么放弃,他不会遗憾?若是只为了那一句口头上的承诺,他以后不会后悔?
“我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变过,只不过跟我一起离开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司马炽叹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让兰儿入皇陵吗?为的就是我以后离开了能同她葬到一起,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皇后,只是我一个人的妻子而已。”
“那个人都不在了,你也没必要出去了,留下吧。”羊献容将那张纸推还给了司马炽,道:“你是个好皇帝,若说还有谁有可能带领大晋朝走出当前的困境,那人非你莫属。覃儿年纪还小,又从没有经历过朝政之事,若让他登基,少不得又得封一个辅政王,你觉得你是能从皇帝退位成辅政王呢,还是大晋朝还容得下另一个东海王?”
“有你在,哪还用得着什么辅政王。”司马炽笑着,道:“以你的聪慧,覃儿必是个好皇帝。”
“你都要去逍遥自在了,怎么非要把我困在这宫中呢?”羊献容道:“覃儿那边我会跟他说,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其实也很佩服你这个叔叔,让你当皇帝,他很放心。”
司马炽抱着定要离开的决心来找羊献容,结果这皇位竟像烫手山芋一样无人敢接手,他无奈地摇摇头,若真无人接手,自己可不就得干下去?“我会立刻着手司马覃复族谱一事,到时候我会立他为储君,会亲手教他朝政,待他羽翼丰满,你便再无留下我的借口。”
羊献容点点头,同意了司马炽的提议。
第二日,羊献容回了羊府,家人再次相聚,每个人都是热泪盈眶,司马覃不必再东躲西藏,羊附和苏尘也不必再提心吊胆,这一次的见面,是时隔多年后,大家能够敞开心怀地谈天说笑,这种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羊附对羊献容这一次不声不响的就将东海王拿下有些耿耿于怀,因为这一次,他并没有帮上什么忙,甚至他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做这样一件大事,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置身事外的。
“既然是一家人,哥哥这样说也实在见外了。”羊献容靠在苏尘的肩膀上,神情懒懒的,说道:“其实司马越接你们回京本就有拿你们要挟我的意思,我若时常回来,不是给你们带来更大的危险?再说此事能成的几率不过五成,一旦失败,我还是希望能给你们留条后路。不管怎么说,阿齐和阿笛年纪还小不能没了父母,况且念儿还在外面,一旦她找了回来,我总希望还有人能够照顾她。”狗狗
苏尘闻言,拍了拍羊献容的手,安慰道:“还好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也会拼尽全力找念儿的。”
羊献容点点头。其实对于找念儿这件事,羊献容已然不报什么希望了,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念儿都十岁了,还记不记得她这个娘亲长什么样子都难说了。再说,她身边还有个司马宣华,按说要能回来早就回来了,何至于这么久半点音信都没有?只是做娘的,一日没有见到孩子的尸体,总还是抱着一丝丝的希望不愿放弃,谁肯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就这样死于非命了呢?
不提那些伤心的事和逝去的人,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了饭。席间,已然是个大人模样的司马覃端着酒杯挨个敬酒,感谢这些年羊家人的照拂,这些人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心存感激又不知能做些什么,便学着大人的模样一一敬酒以表谢意,看着这般有礼有节的司马覃,羊献容甚为欣慰,这孩子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一片真心。
饭后,羊献容将司马覃单独叫道一边,既然他已经长大了,有些事,她便愿意用大人的方式与他倾谈。两人坐在安静的房中,羊献容先开口问道:“你叔父给你留下的那道遗诏你可还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