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渐离将几人带回天机山庄,请来郎中给顾白和涛公子疗伤。顾白身上多处伤口,幸而都是外伤没有性命之虞,止血敷药休养便是。只是涛公子撞伤了头,一直昏迷不醒,等他清醒已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天机山庄在池州城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前后几进院落,虽不是富丽堂皇,倒也称得上十分气派,颇有大家之风。几人被安置在偏院,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叶渐离颇为热情好客,时常过来探伤,顾白与他渐渐熟悉起来。
傅清风找不到阎罗草,又连累顾白负伤,焦虑之外又添自责,心里的苦闷一时难以排解。而那莫听雨也一反常态,平时妙语连玉说个不停,如今反而安静不少,只是闷头喝酒,偶尔还会发呆走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可是,这样的安静反而让人觉得疏远:两人相顾无言,虽同处一室近在咫尺,隔着肚皮藏起来的心事,却让双方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终于下雨了,不是大雨滂沱,而是小雨缠绵,一连几日的阴沉潮湿,仿佛为了应和两人的心情。西北极少有这样的雨——西北的雨一向是倾盆而下,来得突然去得潇洒,像是一个爽朗的江湖豪客;而江南的雨却是斜风细雨,淅淅沥沥缠绵不绝,像是一个哀怨的多情少女。
莫听雨立在屋檐下,手指微动,用竹笛吹出一曲淡淡的音符。这样偌大的一个院落里,细雨威风之中,他长身玉立更显得单薄,鬓角的碎发随风而动,勾人的丹凤眼中冷冷清清,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若说音律如人,这首曲子缠绵悱恻,不知道它想诉说什么。
这是第一次听他吹曲子,傅清风远远地站着,不想打破这份宁静。他撑着伞,抬脚走了几步,终究停在半路中。院子里有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枝叶华盖,枝头一簇簇白色小花,随风轻轻飘摇,有些落在泥水里,再也不得自由。傅清风想到自己,因柳叶刀的死被困在局中,曾经想要潇洒肆意地闯荡江湖,如今已成泡影。他低头捡了一朵花,突然觉得茫然无措。
莫听雨听到脚步声,手上一停,曲子戛然而止:“岂不闻,宁扰堂上饮酒客,莫吵檐下听雨人。”
傅清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莫听雨,好名字!”遥想当日初见,他自报家门,莫听雨的那句“百般柔肠寄明月,唯有相思赋清风,自然是好名字”,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仔细算算已是两个月前了。
“既见风,又见雨,端的是有缘分。”莫听雨抬眼看着他,说得一本正经,脸上面不改色,不复当日轻浮的调笑。
傅清风本来想问很多,关于莫听雨,有太多疑问压在心底,想问清楚却不知道是否该问。他思忖再三,只问了一句:“你有心事?”
“我当然有心事。阎罗草没有着落,我替你着急呀。”莫听雨说完笑了笑,但笑容很快冷下来。
他收起笛子,抬脚走到大树下,抬手抚着树干:“这树名唤女贞。女贞四季婆娑,生命力极强,多长在西北枯旱之地,江南及中原却很少见。这树枝繁叶茂,等到秋天会结出果实,那果实小而多汁,像葡萄似的一触就破,汁水粘在衣服上就洗不掉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有一股子掩不住的哀伤:“我家曾有一棵树,树下有棋盘,还有一架秋千。”
两人一阵沉默,莫听雨自嘲道:“触景生情,大概是思乡心切吧。”
“我只当你……”傅清风欲言又止。
“你当我如何?”莫听雨故意逗他:“我只是少说了几句话而已,没想到你这么担心我。”傅清风摇头苦笑,他见莫听雨恢复了几分活力,心下稍安,但他也知道此刻再问不出什么真心话了。
傅清风说道:“我还没谢你,在鬼哭崖上若非你守着,我恐怕要折在崖底了。”
“你救我两次,我帮你两回,谁都不吃亏。那时我说陪你来池州走一遭,鞍前马后端茶递水,还能冲锋陷阵,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傅清风闻言一怔,心里不免有些感动。只见莫听雨将手中的笛子折成两截,露出一柄短剑,说道:“这是袖中剑,也是我防身的利器。”
傅清风见那短剑小巧精致,寒光闪烁,似乎颇为锋利,难怪得了袖中之名。
“骆寒是剑中名宿,洛水十二式是高招中的高招,你是他的嫡传弟子,请你不吝赐教。”莫听雨抱拳行了一礼,话音落地随即动手,短剑刺向傅清风。傅清风与他拆了几招,见他集多家的招式于一身,既有剑术又糅合了刀法,还有衍化的拳脚功夫,实在过于驳杂。这短剑在他手中不单单是剑,似乎可以幻化成任何兵刃,冷僻少见没有固定路数,变换多端让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