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
“我是说，因而，他俩断无可能。”
长溯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垂下眸，先行做了退让。
而对面迎风静立的仙人，视线如一团浓雾，在他面上笼了许久后，缓缓背过身去。
“姚夫人快要醒了。”长溯上前，探出二指，指于妇人顶上翘腿坐着的言灵，重新入境——
姚夫人姿态雍容，颇有风韵，又稳坐主母位置多年，呵斥儿子向秾时，她戾气一放出来，府中下人们皆清醒，连忙将人弄到准备好的房间。
折腾一番，夜色已昏，房间内烛火通亮。而方才匆忙，这下明亮处仔细一看，会发现这少年模样的人，美则美矣，却已没了过去的灵气。
眼睛还是那副漂亮眼睛，却又大又空，死气沉沉的。身子也瘦弱得惊人，本是年岁更大的兄长，个头却还没弟弟向秾高。
向秾在那场灾祸中右臂被马贼砍伤，留有遗症，提笔读书这种精细活儿不便，阴差阳错，开始舞刀弄棒，练到如今年纪，身子十分健壮。而这位芜公子却似过去八年，常年不见日光般，四肢纤细，皮肤都苍白得过分。
向芜自从被接回府后，绝大部分时间，总一个人躲在屋子里。自小在三桃春，被老鸨龟奴、各种亡命天涯的恩客轮番折磨，他害怕一切旁人接触，害怕见阳光，若谁靠近碰着他，都跟疯了一般挣扎尖叫。他亲生父亲来了也不行。
向大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这本该有大好未来的嫡子，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他本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这个年纪的同龄人都在书院，跟着夫子摇头晃脑，修习那穷理正心、修己治人的学问，而他连生活都未能自理。
侍女们奉主母之命，帮他穿衣清洗之时，都得费老大劲。久而久之，来竹园服侍变成了十足的苦差事，没人愿意对着一个整日要死要活、会偷偷拿刀刃割腕弄得自己满身是血的疯子。
竹园里的下人们逐渐开始学会偷懒，能少干一事便少干一事，左右这傻子也不会去告状。到最后，竹园里人越来越少，只留一两个人当值。诺大房间，随他爱往哪里躲，哪里蜷，看住人不死就成。
于是，除了那日在京内史门口的匆匆一现身，之后，众人竟再未见过那芜少爷的身影。好事官员也会同京内史大人打听。而向高晟哪里能叫其见人，只尴尬推辞说，犬子精神不好，在家静养。
如此数月，直到有一日，府内来了位贵客……
向秾在氏族学堂里念书已有些年头了，姚夫人近日迫切想将其塞到知微书院里。知微书院，乃当今帝师一手开设，圣上亲手提了牌匾，足见对其重视。该书院办学教化世人的同时，更有一个重要作用，即，为大昶皇朝选用和储备人才。
向秾若能在这象征着全大昶读书人信仰的知微书院里熏染熏染，提高学识是其次的，最重要，其实是在给未来步入仕途铺路。
可知微书院又岂是那么容易进的？向高晟迫不住姚夫人唠叨，费尽千辛万苦，才把那位帝师请了自己府里。
帝师是出了名的清高，吃饭行贿是绝对行不通了，听说对方之前还是从天下闻名的重极观出来的，一般的俗物绝对入不了他眼。
向高晟引着人进来，正在愁要怎么办。这时，经过府内一片竹林，遥遥隔着幽深庭院，墙头点缀几颗嫩黄的迎春花，那头的竹门透了一条缝，突兀嵌着大大一只眼睛，乍而入目，无端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