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时分,元军大寨已初具规模,尤其是面朝谷口方向,一层又一层的厚厚黄土垒得高高,形成一道道堑壕。每一道堑壕后面,皆是披着厚重步人甲、铁罗圈甲、柳叶甲,手持重盾大斧的甲士。而在堑壕最后与营寨相接处,那一排排参差锐利的鹿角拒马后方,是一字排开的十架五梢砲。
以堑壕抵御火枪铅弹远程伤害,可于百步杀敌的五梢砲在龙雀军火枪兵射击时,亦可还击。待龙雀军火枪兵远击无功而不得不靠近后,以重盾甲士暴起击杀。
在近一个月的琼管之战中,对火枪这种武器有所了解的张弘范,也琢磨出了一些攻守之策。他当然不指望这样的防御措施就能挡得住那支强悍军队。他眼下的布防,当初阿里海牙也同样做过,却以悲催收场。
张弘范意不在此,如果龙雀军当真敢从谷口杀来,他求之不得。他布的这个局,本就是要引龙雀军上钩。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后方。
元军营寨后方十余里外,有一座正好卡在山道的凸出山峰。如果把周围群山比做一艘战船,这个山峰就像这艘劈波斩浪的大船的船艏撞角,直接撞到这山道的腰眼上。不但把山道撞出一个转弯角,而且把一条宽达数十丈的峡谷山道,生生挤压成十余丈,成为这条山道最狭窄之处。
在八千元军尽数入谷后,如果有一支强军抢占山峰制高点,以擂石滚木,强弩硬弓卡住这个隘口,便可形成关门打狗之势。非但张弘范的八千大军走不脱,那一万五千后军也无法成功汇合。如此,这八千元军,就成了一支孤军。
早在入谷之前,张弘范就派遣一队人马登上那山峰,反复侦察,确认没有埋伏,这才引军入谷。而一旦把谷口堵住之后,龙雀军再无法直接出谷占据此峰。而从周围地势上看,想绕过大军袭占此峰,那复杂艰险的丛林高山绝对令大部队难以通行,百人以内的小队勉强可以……
张弘范远远凝望那山峰,突然问随军向导:“此山何名?”
向导是个黎人,听不懂张弘范的官话,一旁通译翻译后,向导摇头说了一句。
通译道:“回元帅的话,这黎人说此山无名。”
“无名?那就称为无名峰吧。”
赵猎、张弘范都没想到,他们这对敌对阵营的统帅,竟不约而同给这座山峰起了同样的名称。
“传令,千户刘自立领一千步卒,驻守无名峰,确保大军后路无虞。”
随着张弘范一声令下,元军大营人沸马嘶。半个时辰之后,一支千人步军举着刘字将旗,从元军大营南辕出发,快速奔向无名峰。
……
同一时刻,崇山峻岭间,一支百余人队伍,正在黎人向导的引领下,疾扑无名峰。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正是这支百人队的指挥,准备将沈平波。此时的沈平波,头顶覆钵状的铁盔,上身短罩甲,下身是利于山间穿行的窄腿短袴,脚登爬山虎软靴。腰插短铳,背负皮囊,皮革囊上插满一支支五尺长短的点钢飞枪,孔雀开屏一般,极为抢眼。
短短一年,经历万安军城之战及崖城之战,积功由队将、部将一直晋升到准备将。当年的无名之辈,靠着自己的拼搏,拥有了入帐议事的资格。而今日,更有一份泼天之功摆在他眼前。
“只要在无名峰打下一个楔子,就能生生割裂元军前后两军,令其无法汇合,是为我大军全歼张弘范所部之关键。然而无名峰顶地形窄仄,最多只能摆得下百余人,而这百余人将要面对的,不仅有谷口外张弘范数千元军精锐,更有山岭另一面即将到来的上万元军后军。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谁人敢往?”
大帅那声大喝依然在脑海里回荡,沈平波盔沿下那双黑亮的剑眉突地一跳,嘴唇紧紧呡成一线。他是第一个排众而出,慨然争往的将领,所以,他抢到了这个任务——以百敌万!听上去几乎跟自杀差不多,但只实地勘察过无名峰的地形就知道,没那么悬殊。
无名峰顶固然只能摆放得下百余战士,同样,也因为山峰陡峭,东西两面皆无法攀援,只有南北两个方向可以行军。其中南面遍布丛林,延伸到群山中,正是龙雀军行军的路线。只有北面靠近山道,有一小片坡度较缓,谷口前的元军要进攻,只有这一个方向,只有这一片小坡。一次投放最多兵力,不会超过五百。换句话说,他们每一次要面对的敌人,不超过五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