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头的声音比先前更为凶狠,程若玄却听出些犹疑的意思来。她笑了笑,一字一顿:“西南方有官兵来砀山剿匪。”
“你说这是神仙的预言?”匪头并没有就此上当,“我看,是从你们总督署听来的吧?”
宣氏一路没有吭声,这时却急切切答道:“不是的,我们家没有打算剿匪!”
她是紧张极了,嗓音像绷紧的琴弦,又尖又细,随时可能断裂一般;这话却答得还算聪明。匪头把当官的一视同仁,未必能分得清楚是谁发的兵。一旦把总督署与剿匪扯上关系,这人很可能迁怒于手上的人质。程若玄跟着点头:“家里规矩严,我是贴身伺候小姐的丫头,连官署的门都进不去,又能听到什么消息呢?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们老爷很敬重山中壮士,说你们勇猛过人,万万不可招惹。有没有和总督署的兵马对上过,大哥你必定比我清楚。”
其实裴贻直虽然推行仁政,生前对危害民生之事也多有不满。程若玄咬牙编排出这一堆话,全是为了消解匪头的敌意。她心中默默向外祖父道声不敬,又道,“反正这回西南方来的兵,绝对不是我们家派来的。要是有机会见着大头目,大哥你可得替我们解释几句,别叫壮士们误会了。”
匪头突然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大头目?”
程若玄心说世上哪有这样的大头目,丁点小事也要亲力亲为;她从小看着舅母管家,每日大大小小二三十件事情盯着,只需管住下人便是,裴夫人何曾亲自奉茶倒水?倒是跑腿的下人,唯恐办事不利要遭责难,逢年送礼,连捆茶饼的绳子都要仔细验视。匪头绑宣氏的时候,那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这些事自然不能说给匪头听,倒不如拿来给所谓“星君”添些神通。
“人间万事都不出星君法眼。”程若玄道,“这可不是我胡说,大哥你必定听说过的吧?就连皇帝也经常要请钦天监问一问天象呢。”
正所谓“天垂象,示吉凶,圣人则之”,本朝钦天监地位空前,草莽中人也有所耳闻。匪头连番被程若玄说中心事,惊疑未定,吸了口气才道,“过去的事情,我又何必听你那劳什子星君多嘴……”
“那么将来之事呢?”程若玄摆出一派乾坤在握的气势,苦口婆心道,“大哥,你听我一言,这一回你们的大头目自身难保。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怎样才能活过此劫?”
那匪头将信将疑,只道:“你说。”
所谓“推算未来”根本是一张虚无的底牌,程若玄自然不肯轻易透露,而是试探道:“我若是说了,大哥是否能够就此放我和小姐离开?”不等匪头答话,她又提醒道:“先说好了,咱们以诚相待,我把星君降谕一五一十告诉你,你也不要诳我。星君可在咱们头上看着呢。”
“哦?”匪头的语气颇有些玩味,“你威胁我?”
“岂敢。”程若玄的态度不卑不亢,“我听说草莽之中最多英雄,大哥你必定也是个重义气的人,因此我才敢讨你一句承诺。”她自小就得裴贻直教诲,己欲立而立人,无论对谁,都要持三分敬重。因此她虽然不曾把匪头当做英雄,语气中恭敬之意却是发自内心。
那匪头颇为受用,原本凶恶的态度也显出些松动来,“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且说说。要是当真有理,我才能放你离开。”
宣氏忙道:“那我呢?”匪头这话没把她囊括在内,她必定是急坏了,声音里已有了哭腔。
程若玄连忙安抚道:“小姐放心,我一定护着你。”其实她也明白,在贼人眼里,宣氏值钱得很,又怎么会轻易放走?想要带着宣氏一同逃出山,恐怕得再做打算,眼下最该做的还是保住两人性命。
她打定了主意,就道:“我只将星君的意思转述给你听,信与不信,全在大哥你自己。劳烦你,把我眼前黑布摘了,让我看看天象。”话虽这么说,她已经想好了要找个理由拖延一番,譬如夜雾太浓、某颗星星未出,只要能编出道理,就该行得通。反正她可以拿自己“懂得”星象这一点作为筹码,至少还能保一时平安。
匪头却突然警惕起来,“我看你是要诳我。”
程若玄心跳一滞,立刻回想究竟是哪一处叫匪头看破;那匪头却继续道:“你是官府的丫头,这么想看清进我们山寨的路线,莫不是打算找个法子透露出去?我不能冒这个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