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玄回过神来:“什么?”
“我饿了。”荆风笑了笑,“下去厨房里拿点饼子呗。我跟你说,焦一点、热一点的最好吃,就算是生病不想吃东西的人,见了也要流口水。”
程若玄应了一声,心下有点愧疚。她自己头晕眼花,食欲全无,荆风却是陪她熬了一宿,片刻未歇又接了水手的班,再不吃点东西,哪里还能支撑得住?她转身便往后头去,刚走到楼梯口,边上有人将她一拦,冷着脸问:“干什么?”
程若玄应道:“拿些吃食。”
那人仍不肯放行。正僵持间,那虬髯大汉从旁路过,见状过来问明缘由,“啊”了一声,便道,“竟没想到这事。得了,我带你去。食水都搬上来,之后便不必下底舱去了。”
看来这大汉也不是面面俱到,把一船的水手拘在此处,竟然没想到给他们准备食物。不过眼见他仍是那副和蔼模样,程若玄略略放宽了心,跟着他下了楼梯。厨房与过道连通,两头敞着门,位置倒是方便得很。只是或许因为船上都是男人,这里跟打过仗一样,米面灶具随意堆叠,杂乱不堪。
程若玄皱着眉头走上近前,察觉灶火尤有余温,心念一动,俯身塞了张面饼进去。灶台太高,她整个人都被罩住,还未起身,忽地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从底舱另一头过来的。有人正不耐烦地道:“我收你东西做什么?与你说过了,我们纪律严明,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你只需管好这一船水手,别凑上去添乱,我手底下的人自然不会伤他们性命。”
程若玄一惊。这人言谈间引论的是《武经》里的话,难不成,这伙人并非来自钦天监,而是一队军士?
来人既然下到底舱,想必是不愿这番话给人听去。她心下犹豫,不知是否该显露身形;那虬髯大汉却已沉声道:“阿铁。”
程若玄这才直起腰,就见监工站在门外不远处,神情颇有些尴尬;火长跟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一只锦盒,似是不知该往哪里藏,烫手一般,张皇无措。
那监工瞥见她露头,眼神一凛,几乎透出杀意来。程若玄给他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僵,那虬髯大汉却只摇了摇头,向监工道:“小姑娘是我带着下来的,无妨。”
监工神色有愧,仍是忍不住道:“倘若她把话传出去……”
“话无不可对人言,你方才又未说错。”虬髯大汉这话明明是宽慰的意思,说得却是斩钉截铁,显是不容那监工再开口,“况且农家女孩,又能懂什么。不带她回主舱去,水手岂不是更要起疑?等会儿你看好她就是。好了,过来帮忙。”
程若玄原先还以为这大汉有多看重自己,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待人客气些,实则根本未把她放在眼里。但也得亏这份轻视,那监工总算肯放过她。他缄口上前,遵照那大汉指挥,扛了酒水吃食便走。火长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眼见两人都未理他,这才偷空把那锦盒往怀中一揣,捡了两包面饼,唯唯诺诺跟在他们身侧。风浪未歇,火长这般在海上呆惯的老手都给晃得歪七扭八,监工与那大汉却将肩膊板得挺直,脚下步子踩得四平八稳,靴底的船板都仿佛比别人脚底下驯服些,无疑是行伍中人。
程若玄木然跟在他们身后,背心里一滴冷汗这才慢慢滑了下去。她外祖父裴贻直生前一直不愿与武官亲近,常说他们凶暴乖戾,杀业太重。她少不经事时还觉得外祖父所说有失偏颇,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不过裴贻直也曾教导过他们兄妹几个,军士所诛,非诛百姓,诛其乱百姓也,大梁子民能够安身立命,全靠军队震慑四方。那监工先前提及《武经》里的训诫,倒也与这番教诲不谋而合。
想到这一层,她心底对军士的敬意终究占了上风。方才她虽然受了那监工一番惊吓,却也说的上是事出有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把方才的不愉快抛却脑后。回到荆风身侧,她便把那温热的面饼连同酒囊递了过去。
“哟,”荆风一喜,笑道,“还挺有心。”
程若玄随口“嗯”了一声,心说可不是吗,为了给这面饼回炉,险些……她心里一顿,也不知监工本打算将她如何。既是军士,总不至于把她小命要去;顶多拘在船底,再也不放她上来吧?
荆风叼着饼,往船舱里扫了一眼,忽道:“那监工老盯着你做什么?”
程若玄心里既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未抬眼,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大着胆子低声问了一句,“这片海域可还太平?”她尚未弄清楚这伙军士究竟是为了什么上船来。
“风浪总是难免的。”荆风答非所问,显然没明白她话中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