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扒办公室窗户边上偷看过,烂泥巴他爹打他打得可疯了,不像揍儿子,像打仇人,办公室里三个的男老师一块儿去拉才把人拉开,烂泥巴就跟哑巴似的,就捂着头,也不叫。”
“哈哈哈哈哈,我记得我拌过他,让他在全班人面前摔了个大马猴!”
“我朝他脸吐过口水!”一个头发稀疏,瘦猴一样儿的男人推了推眼睛片,颇为得意地道。
“每次老师上课放ppt放到有泥巴字眼的句子或者图片的时候,我就开始起哄喊烂泥巴,烂泥巴烂泥巴,烂在地里没人爱,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去去去,哪有下一句,你这句就不押韵。”
“哎,你们都没说到关键,你们还记得烂泥巴是怎么被开除的吗?”
“啊——我记得,挺可惜的,唉,我以前其实还暗恋过他,不止我,好几个女生喜欢他呢,毕竟是个干净漂亮的男孩子,学习成绩又那么好,就算是偷钱那事,不管怎么说也是有疑点的,但那个,真的……可惜啊……”
“啧啧,烂泥巴确实长得不错,可惜是个男的,要是女的……”
我打断了这些老同学追忆往事的热烈讨论,“行了啊,人家当初没招你们没惹你们,那么欺负人家,至于吗!”
塔哥听了一阵,眉间蹙起的弧度越来越大,他像是在努力回忆,又像是被这些刻薄的话语弄得脸上染上一层薄怒,但这些情绪起伏又很快消失不见了,塔哥站起身告辞,“我先去下一桌敬酒了,你们喝着,一定要喝穷我,尽兴!”
席间关于迟朔的讨论并没有终止,没有人叫他的名字,都用烂泥巴烂泥巴地叫着,仿佛没有人记得这个烂泥巴原先的名字了,人际关系是很神奇的东西,上一秒还在彼此虚情假意地客套,下一秒就可以用一个共同欺负的对象作为粘合剂亲如一家地侃大山,如同成为朋友最好的方法就是有共同的敌人,融入人群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们举火把叫嚣着要烧死敌人时加一把柴。
而这个被叫做烂泥巴的人,他的未来本该如启明星般璀璨。
***
下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关于这个烂泥巴的一切,他的名字叫迟朔,他的悲剧开始于鞋底的泥,两千六百块钱,和一个叫封隋的人。
我无法保证这个故事完全真实,因为随便换桌上的另一位老同学来讲,可能就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我也无法断定这个故事完全虚假,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烂泥巴。
他的故事就像烂泥巴一样并不好看,他的一生几乎没有为自己活过。他是个倔强的人,但也会主动伏在地上,他很希望活得有尊严,但他的膝盖跪得常年溃烂,他能挣很多钱,但时常吃不饱饭饿坏了胃,他渴望自由,但睡得最多的地方的冰冷的铁笼,他竭尽全力用形销骨立的身躯为别人挡住风雨,却挡不住别人对他施加的暴风骤雨。
他和烂泥巴没什么两样,可这世上没有人活该天生是烂泥巴。
所以这个故事,确切来说,是关于一个本该有着灿烂未来的少年,是如何被一锤一斧地凿成血泥的故事。
他不叫烂泥巴,他的名字是迟朔。
请记住他。
请别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