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迟朔被那几人撞见时,他的书包戏剧性地从手里滑落,花花绿绿的零食饮料从敞开的大口里漫出来,一筒薯片从最里面滚出来,直溜溜地滚到封隋的脚边。
迟朔像是被某种肃穆的力量摄住了,僵直地站在石台旁像尊惨白的雕塑,恐惧和绝望感形若蛛网兜头罩下,将他的全身包裹地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感觉自己站着的位置不是宝塔前面,而是悬崖边缘,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推下去万劫不复。
完蛋了,完蛋了,全完蛋了————没有什么比在此情此景被封隋那几人撞见更糟的了。
他的目光正好与封隋接上,封隋眼里的情绪由最初的震惊转为恍然大悟的玩味,他被那样的目光一寸寸剥开,浑身悚然,他干涩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好啊烂泥巴,你居然趁大家走了,在学校里偷东西!”丁辉指着他大叫,将沉重的罪行盖棺定论地劈头往他身上砸。
他被偷东西这三个字砸得一阵昏旋。
“不是的……”他的声音已经近乎于哀求了,他不知道他在哀求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能向这几个人摇尾垂怜,在这一刹那,他是破碎的。
之前挥向封隋的那一拳对封隋也许是无关痛痒的,却用尽了他的尊严和傲骨,班主任让他忍,他只好忍,他的脊梁就这样被一个忍字活生生抽走了。
翟昌亮拾起掉在地上的包,把里面的东西倒翻出来,没来得及滚出来的零食饮料就天女散花似的在地上弹跳散落,有糖果,牛肉干,牛奶盒,蛋黄蚕豆,小馒头……五光十色地铺在水泥地上,斑斓得像这块地面与生俱来的创口。
“偷了这么多东西,烂泥巴,被抓了人赃并获,这回你抵赖不成了。”翟昌亮用脚在地上翻这些玩意儿,“都是吃的,你饿死鬼投胎的么?”
封隋道:“贾大海,抓住他,还有他的书包,我们去向纪检主任报告这件事。”
贾大海揪住迟朔的领子,把他从石台所在位置的台阶上拽下来,他被这冷不丁的一拽弄得失去了平衡,摔在地上,膝盖磕得钻心的疼。
他顾不得这些了,他想抢回自己的书包,被贾大海庞然大物般的身躯重新推倒在地,他当机立断转头爬向封隋,仰起头拽住封隋的手臂,没有贾大海拽他拽得那么粗暴,他的动作堪称是小心翼翼的:
“封隋,我错了,我不该打你,你可以打回来,你打回来好不好,随便打多少下都行,只要别告诉纪检主任。”
要是这件事捅到纪检主任那里,后果是迟朔不敢花一秒去想象的,石台不是垃圾桶,他朴素的认知里无比清晰地告诉他这是偷,他偷了别的同学的东西,本不是献给他的东西,还不止一次,不止一样,不劳而获是会上瘾的,他早该想到,他不该怀揣着一丝侥幸来这最后一趟,他本来想的是:这些东西没人拿,一个寒假过去不也过期了吗,他只是把环卫的事给做了而已。
但他从始至终没有环卫的心态,他始终是做贼心虚的,他拿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清理垃圾,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是可耻的私心。
封隋脸上有残酷的微笑,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连带着被掰开的还有他所剩无几的尊严——他跪在这儿求一个欺辱了他一个学期的人,就像无数次求父亲不要再打他一样。
“别拿你偷过东西的脏手碰我,我嫌脏。”封隋俯身看着他,“烂泥巴,其实我想过对你好点,是你不领情,那就别怪我了。”
贾大海巨大的阴影压过来,拎起他肩膀上的衣服要把他拖走,迟朔心里愈发恐惧,他在自己身上闻到了腐败的气息,像是烂木头上簇成一团的菌,他为这样逃避的自己而感到羞耻,他嗫嚅着说:“别带我去纪检主任那儿,别带我去,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个人已经把他拖出了两米,一道声音落下来,给了陷入短暂绝望的少年一条活路。
“慢着,你说,让你做什么都行?”说话的人是丁辉,丁辉浮出一个古怪而恶寒的笑,道:“那你现在跪在这儿,自己打自己耳光,打一下就喊一句我是烂泥巴,打到我们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