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泽并不看她,只注视着源源不断涌腾到眼前又凌空消失的气泡,幽幽道,“四万五千年前,那一场雪狼灭族灾难,虽然父王是受青拒狼仙君之邀,并非自己的本意,但毕竟还是错了,因此,我不怪你,不过,下一次,我绝不会手软,辰沐海龙宫并不是想算计就算计的。”
冷真垂下头,摊开右手,避水珠在掌中析出淡蓝色的光泽,璀璨剔透,仿佛容下了整个澄澈的天穹,明显比来时的质地好了许多,应当是经过海水洗涤的缘故,她猛地合拢手指,“龙三太子,如果真是你想象的那样,在你被冰焰海龙族儿女围攻的时候,我大可冷眼旁观,倘若要在你面前演戏,断断不会绕到雾气浓雾的地方偷袭白袍龙子,挨受心口一掌。”
见他沉默不语,继续道,“母君对我说,她恨青拒狼,恨辰沐海龙王,但你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名,她铭记于心,日后倘若颠覆了龙宫,定会饶你一命,她恩怨分得清楚,可你……”
胸口的痛似乎就要裂开来,不再多说,她摇晃着身体向引痕殿外走去。
久远的时光以前,大水从龙王手中倾泻而下,那个站在云端,玄发黑袍,才到龙王肩头的龙三太子,垂眼看向大水肆虐的深渊,目露悲悯和不忍,他该是决计要保住母君和她的性命,才在青拒狼下毒手时毫不犹豫地相助,那时他还年幼,仙力修为不高,沧问剑剑光凌厉闪过的那一刹那,向后微微踉跄一步,玄色微卷的长发飞甩到胸前,遮了他的大半脸颊,也撩荡了她的心。
因了那场灭族灾难,她自小恐水,再加上母君对龙王恨之入骨,犹豫了四万多年,终于按捺不住,决定来辰沐海见他一面。
卯丹君确实与母君不合,然而他们并没有什么过节,无非只是相互不入眼而已,但卯丹君并不排斥她,也欢迎她偶尔去串门。
她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前往衡辕仙山,向卯丹君讨要一颗避水珠,碰巧妙郁仙子也在,看到她时眼中浮过一丝惊艳的讶然,而后有意无意地问她要避水珠作甚,她当然不会把心底深处的私密告知别人,只说是去辰沐海。
妙郁仙子将纤指间的一枚黑棋放入棋罐中,晾下对面已经爽快答应给予冷真避水珠、正等待她落子的卯丹君,一双妩媚嫣然的桃花眼细细地打量着冷真,轻声有礼道,“我听说辰沐海的四名龙子个个生得俊逸非凡,仙术也是高超到难逢敌手的境界,特别是龙三太子,模样,仙力更是无可挑剔,冷真仙子莫不是去相亲的?看上的,又是哪一位龙子呢?”
卯丹君微笑着摇头凑热闹,“不会正是龙三太子南泽吧?不少千山女仙被他迷得茶不思饭不想夜难寐,冷真,我猜得对否?”
冷真的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却分辨道,“我听说辰沐海海底有许多宝贝,打算去寻一些没有见过的来把玩,怎么会去惊扰各位龙子?”
围棋棋橔下摆置着一个玉钵,淡蓝色,青白色,浅粉色,淡紫色,各种颜色稀淡的避水珠应有尽有,卯丹君笑盈盈地将玉钵端到棋桌上,冷真先拿起青白色,忽然想到青白色混入辰沐海海水中便再也看不见,万一手抖将珠子弄丟的话,怕是没有寻到便命绝归西了,手指在十几种颜色的珠子上抚过一番后,最终确定了淡蓝色。
致谢了一番正要走人,却被卯丹君叫住,卯丹君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她除了避水珠外空空的两手,依旧笑盈盈道,“冷真阿,炼化一颗避水珠需要耗费不少心力,就算跟我关系最好的癸日仙君想得到一颗,也是备了重礼前来,虽然可以考虑白送了你,可要是被癸日知道了,他定然会跟我闹个无休无止,我的炼丹阁熔炉内那颗纯白色避水珠离炼成还有十日,你就去守十日罢,火势减弱时往里面添加赤引就是,不然下棋时我得偶尔离开棋桌,回来后棋阵大乱,又被妙郁趁机做了手脚。”
冷真垂下脑袋,正迈开步伐朝炼丹阁走去,妙郁仙子起身来,挡在她前面,善解人意地道,“炼丹阁中烟尘大,恐影响了这颗避水珠的光泽,冷真仙子不如让我保管,等十日后从阁中出来,再交由妹妹。”
冷真把珠子交到她手中,在炼丹阁中度过大汗淋漓,腰酸背痛,烟呛泪流的十日,将纯白色避水珠放在重水中冷却两个时辰,最后拿着去换了允给她的那颗淡蓝色避水珠。
她来到辰沐海边,看到那片广袤无垠的滔滔海域,忆起四万多年前那场灭族灾难,雪狼族剩余的成员在深渊中飞快涨起来的大水中绝望地挣扎,拼命仰起头来呼吸和惨嚎,仍被无情地淹没,她的父亲竭尽雪狼之王的所有力量,爪上鲜血淋淋,最后却无法随他们一道出去。
与灾难相伴的,却是那双云巅上悲悯的眸子,那时的他一身黑袍,披散着玄色微卷的长发,脸庞稚嫩,但逐渐有了些棱角,如今的模样怕是也没多大改变,只是身量比以前高大挺拔,五官比以前分明成熟罢,然而她十分想见。
攥紧手中的避水珠,闭上眼睛,将海水幻想成厚达千丈的棉花,腿忍不住颤抖了两下,终于飞到海域上方,任身体直直坠落,甫一进入海域之中,海水纷纷灌涌进她的眼耳口鼻,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顿时手足无措,头脑一片空白,心肺有一种被灼烧撕裂的感觉,身体逐渐瘫软,终于失去了知觉。
苏醒过来,却发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在为她排水,隔着水帘注视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果然是少年成长起来的成熟模样,她以为是在做梦,忍不住唤了一声又一声,“龙三太子……”
这一次的经历加深了她对水的恐惧,终究还是追随梦幻而去,第二次避水珠终于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将她完好地送到了引痕殿中,然而,引痕殿中终引痕,她果真带了一身伤痕回去,无可挽救,无法挽回。
南泽自然没有去拦回她,任她消失在引痕殿中,脸上却是说不清的表情,一派深沉的眸中有什么在缓缓变幻,她来之后的每一个细节在他脑海中回放,何处是真,何处是假,终究是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