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九年夏秋之交,徐家汇天文台测出将有台风袭击上海,向商船发出警报——这一次的预测非常精准,从此以后,赫德之名,响彻两江官场,便是连北京的皇帝,也听到了。
李泰国的经历和赫德有异曲同工之处,他的父亲是第一任驻广州的英国公使,李泰国随父到中国,咸丰五年的时候,接替威妥玛,担任上海江海关税务司英方顾问,在任上多有建树,在联络清政府官员中,广为“洋人治关”造舆论。他主张“外洋船只进出呈验舱单,必须详尽,否则处罚或没收”,“各税须照征照缴,掣发税款收据”,很得桂良、倪良耀等人的信任和重用。
但说来奇怪,桂良几次以‘李泰国顾问夷税征收之后,税钞大有起色,按年比较,银数倍增’为由向朝廷报请嘉奖,都无一例外的给皇帝打了回票,总署衙门不好再三烦请,只得把一肚皮的疑惑压在心底,不敢多问。
这一次皇帝征召自己和这两个人一起北上,曾国藩几个收拾行装,带上身边的中国听用,由两江总督衙门派出的弁员护送着,乘车从江宁出发,一路到了京中。
进京之后,赫德、李泰国几个先自由总署衙门的主事招待两个人并听用数人住进馆驿,曾国藩则各自一人,到宫门口请圣安,递牌子请见。
赫德两个在管驿中呆不到一个时辰,门上有人来回禀,“总署衙门司员容大人、荣大人来访。”
迎出来相见,是容闳和荣禄两个,翎顶辉煌,朝服的外面各自缝着孔雀和云雀补服——李泰国和赫德在中国有年,于大清官吏朝服上的补服自然有所了解,学着东方人的样子拱一拱手,“恭喜纯朴兄,仲华小兄。年余未见,各自官升一级了?”
容、荣两个和赫德都不陌生,一个是他的在同文馆的同僚,另外一个,虽然并未正式接受过赫德的教导,但因为出自馆中,也算是有师弟情谊,知道他是中文对话、书写非常流利的,也不必再找翻译作陪,“见过鹭宾先生。”
鹭宾是赫德为自己起的字,他本名叫罗勃,嫌它不雅,所以取个谐音的号叫鹭宾,笑着给他们介绍同来的李泰国,双方见过礼数之后,进到馆驿,分宾主落座,容闳先说,“鹭宾兄与泰国先生在我天朝多年,为我朝税务海关之事,献议斡旋,颇为出力,不但是我等身在总署衙门的看在眼里,感在心间,就是皇上,提及鹭宾兄多年来仗义之行,亦自感叹连声,以为天下俊彦,纷至沓来,正是我天朝荣光无限,欣荣之兆啊!”
赫德笑着点头,他人非常聪明,在中国精研文字语言、甚或典籍文章多年,说出话来大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多承纯朴兄谬赞,我之来到中华,本是机缘巧合,旅居此地,数载而下,研习贵国文化,更使人有如鱼得水之感,于此一节而言,倒是我该向贵国表示感谢之意呢。”
“对,对,正是如鱼得水。”荣禄在一边笑着接口道,“听说先生近来另有鱼水之欢?”
赫德扬声大笑!他今年25岁,旅居中国多年,婚姻之事,一拖再拖,有时候想在中国寻觅一房妻室,也好打发这晓风残月,秦淮清浅的日子,但只要人家一听说是给金发碧眼的老外相亲,立刻摇头摆手一起来,半句话也听不进去,转头就跑!
后来有一次,正是在测候所大建其功之后,朝廷封赏有加,胡雪岩凑趣,自费做东请王有龄和江海关的同僚一起出外闲游,到了浙江,游富春江,访严子陵钓台的古迹,坐的是有名的江山船,结实了一个名叫阿玉的船娘,赫德色授魂与,托请同来的胡雪岩再三求恳,花了大把的银子,终于将阿玉纳入私宠,做了他的情妇——荣禄是故意拿这件事开玩笑的。
笑过一阵,容闳将话题撤回到正经事上,“鹭宾兄,泰国先生,此次皇上征召二位进京,是有两件事托请二位的。”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容得我二人可以为大皇帝陛下效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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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十年,皇帝西幸山西回銮之后,海军建设之事,开始逐渐为之提上日程,并将郭嵩焘所奏的“……为请置战舰,练水师以资堵截,恭折仰祈圣鉴事”的奏折誊录明发,着由天下督抚共议——这在咸丰朝以来,尚属首次。郭嵩焘大名哄传天下自不必提之外,也使各方认识到了皇帝于海军建设的重视程度。
第一个上章的地方大员就是曾国藩,他连续上了两份奏折,分别是《复陈购买外洋船炮折》和《拟奏海防亟宜切筹武备,必求实际疏》。
奏折分别如下:“……谨为遵旨筹议,恭折复陈,仰祈圣鉴事。窃臣承准军机大臣字寄咸丰十年十一月十三日奉上谕,前因江苏藩司郭嵩焘等奏,英人炮船现肯售卖,并肯派匠役教习制造等款,窃臣以为,大江上下游设有水师,中间并无以断敌接济之船,且日后恐有贼由苏常进剿,则北路必受其冲击,据郭嵩焘称,若用小火轮船十余号,益以精利枪炮,不过数十万两,至驾驶之法,广东、上海等处可以雇内地人随时学习,亦可雇用外国人,令其司舵司驳。”
曾国藩在奏折中提出,“……购买外洋炮船,则今为使圣朝边圉永固,国民安定之第一要务,……构成之后,访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始而演习,继而试造,不过一二年,火轮船必为中外官民通行之物,可以剿匪逆,可以勤远略。”
在另外一份《拟奏海防亟宜切筹武备,必求实际疏》中,曾国藩就海军创设之初的种种庞杂而具体事务,大发阐述。文字如下:“……臣等悉心共同商酌,谨拟列紧要应办事件数条,总期实备精求,务臻有济。应请饬下在廷王大臣及列位大臣详细谋划,毋狃故辙,毋尚空谈,如臣所奏若有可行,即应查照此务切实办理;若果不可行,即另筹必济之方,以代此条之用。此外,如王大臣等别有良策,亦即实抒所见,共资干济,以纾目前当务之亟,以裕国家久远之图,则臣等幸甚,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