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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般人争论倒也罢了,可这两人开口直奔要害,有事例有论据,还带出了一些一般人所不熟知的内幕,顿时吸引了众人。\\当他俩的伴当道出身份时,连钟三日都扯长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
这两人一个是工部铁道署广东转运曹的官员,一个是东莞县院的院事。前者当然主张铁道事业归朝廷,后者则坚决反对。
铁道事业初生,不仅技术依旧在摸索中,建设和运营方式也还不成熟。目前的作法是政事堂领工部专管,统揽规划,工部负责招标建设,地方辅助支持。而建设资金则由多个渠道构成,既有朝廷财政,也有地方财政,还引入各项民间资本。建好后的铁道暂由工部铁道署下辖的路局经营,收益也归中央和地方财政,民间资本都以它项优惠偿利。
这种接近于“官办官营”的状态显然不太正常,有段国师和一大帮知识分子重新整理明清变际历史,审视儒法社会权力结构的思想共识在,工商事务不能以衙门方式经营这种理念已经深入人心,因此有识之士都在讨论铁道事业的下一步方向。
主流认识都是将衙门改作公司,以公司制运作,但这个公司的股权归属就有了争论。一派人认为所有权还是得归国家,由国家经营。另一派人则认为国家应该只负责管控,公司开放给民间,由民间得利。
汽笛长鸣,车厢抖动。咣当咣当的厚重金铁声响起,火车开动了。
出了车站,脚下富有节奏的轻柔抖动渐渐加快。景物也加快了速度,自车窗两侧倒掠而过,片刻后。火车进入到时速三四十公里的正常行驶状态,让钟三日等第一次乘坐火车的新鲜客们大呼过瘾。
不仅速度比一般马车快多了,颠簸还少了许多,这么一趟火车所能载运的客货,估计能抵上辆重载马车,据说等新车头出来,不止能拉八节车厢,钟三日等都是商贾出身。转瞬间就看出了这火车潜藏着的巨大利益,这就是陆上行舟啊。
有这种感受垫着,那两人再度展开争论,让大家再多了三分热心。
这一院事一官员的争论,正围绕着“怎样让这大利惠及更多人”这个主题展开。
院事的主张得了很多人的赞同,包括钟三日,“佛香线总造价接近六万。朝廷和广东各出二万,再各自引资一万,花了一年多时间才筹备齐全,其他铁道线也差不多。为何引资困难?就因为利不在民,分不到这利。民资自然不愿进来。如果允民资自建,看这铁道不满地开花!?到时能靠这铁道便宜来往的就不是有钱商人,平民姓也能坐得起火车,小工商也能运得起货。”
东莞院事的话引得众人鼓掌喝彩,钟三日也暗道说得好,对他来说,这铁道的客货价根本不入眼,但对一般人来说还是高得离谱。就说客价,从香港到广州一人一两二,相当于一般民人月入的七八分之一,从香港到广州也就来公里路程,马车价码不超过八。
官员反驳说让平民姓也坐得起火车,让小工商也用得起火车,运价就必须大降,收入难抵开销,铁道要亏,院事道:“运价这么高,盘子就只有那么大,一旦降下运价,盘子会大多少倍?我们东莞的工作坊有上万家,只要让他们用得起火车,每年就只花两银子用火车运货,那也是一年万两的营收!”
官员的回击也非常有力:“你们就看着这铁道表面上的利,不知背后的耗费,朝廷的投入岂止银钱?钢铁厂产铁道还不多,机械局造车头也不足,即便江南制造局也在大造车头,也还是不够数量,这上面朝廷每年要投好几万。另外呢,建铁道光有银子就够了?没有朝廷置换土地,多项补偿,地方能那么轻松地办了铁道沿线民户搬迁之事?”
“把铁道交给民资,民资就只管赚钱,不管建铁道前的那些个铺垫耗费,那对朝廷来说,铁道这事就是大亏特亏。朝廷当然不是公司,收税就是用在国家身上的,但收来这税一直用在铁道上,不就成了咱们老姓在养铁道,然后大利全被那些民资金主赚去了?”
官员的思路并非“大利要在国家”这么粗浅,不仅考虑到了谁来主控铁道发展,一般人才能得更多利,更顾及了公平大义,钟三日等人也不由自主地点头赞同。
“再说这铁道也不止是民用,朝廷正在筹办的西(安)兰(州)线,二十年后要直抵浩罕,这条线更多还是为军用,是护咱们国家的。西南和辽东这些贫瘠地域的铁道也多出于此用,如果只把铁道当作赚钱事业,那谁来建这些不赚钱的铁道?”
再说到铁道的军用价值,众人也立时醒悟,没错啊,待铁道贯穿南北东西时,万里之外有难,大军也能飞速赶到,这铁道就是军国重器,怎能光看赚不赚钱呢?
官员再道:“铁轨、火车,甚至调度运营,这些个东西都还得朝廷投钱推动。如果朝廷在铁道一事上持续大亏,新兴之业反而成了包袱,庙堂上的相公要考虑的可不止是铁道一件事,到时候左右支拙,就不得不在铁道上开刀。”
“你们大概不知,宋相病前刚拟定好教大兴一案,要在全民启蒙的基础上再进一步,新建万所小学,每年新增两千万开支,就算朝廷财大气粗,可家业这么大,总也有个亲疏照应。铁道新进家门,总比不过教和民生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