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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八章

    九头龙的中国

    法兰西果然是欧罗巴心脏,即便仍在“中国热”盛时,王国对来自万里之外的“赛里斯人”依旧抱持着足够的警惕。使团进入巴黎后,就被限制在迎宾馆内,再无法像在里斯本那样自由话动。

    不少人因再没机会跟巴黎小娘子亲近而沮丧,但在领略了巴黎那排山倒海的异味之后,花花心思也如嗅觉一般,骤无踪影。由此他们明白了法兰西人为何钟爱浓烈刺鼻的香水,而不是东方那种含蓄清幽的香囊。[]

    “街道上满是粪便,后院还有尿味,卧室里散发着消满油污的床单,潮湿的羽绒被的气味以及夜壶的刺鼻的,甜丝丝的气味,壁炉里散发出的是硫磺味。人身上散发着汗味和脏衣服的气味,嘴里面呵出的是坏牙齿的气味,从他们的胃里冒出来的是洋葱汁味。倘若这些人已不年轻,他们的身上就会散发出陈年干酪、酸牛奶以及肿瘤病的气味。”

    “河水里、广场上、教堂里,桥下边和皇宫里都是臭气熏天,农民的臭味就像教士的气味,手工作坊伙计们的臭味就像师傅们老婆的味道,整个贵族阶级,甚至国王身上的臭气就像猛兽一样,王后的气味又像一只老山羊一样,夏天和冬天都是如此。”

    使团为此不得不将熏香点满所有房间,郎世宁对太阳王时代的追述几乎就是李肆那时代某位德国作家所写小说《香水》的翻版。

    离世界闻名的巴黎下水道建成还才一百多年,此时的巴黎,还是座进食,消化和排泄都挤在同一个平面上的城市,整个十八世纪瘟疫肆虐。太阳王路易十四在晚年接连失去四个儿孙,都与此有关。如今在位的路易十五是路易十四的曾孙,他的健康曾是整个欧洲和平的保证。

    十岁的路易十五被保护在巴黎郊外的万森讷城堡,法兰西摄政王,路易十四的侄子,奥尔良公爵腓力二世被国内所爆发新一轮中国热吓住,也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热情,也许是想借太阳王时代的余荣来压使团一头,正式欢迎仪式没在巴黎皇宫进行,而是改在了凡尔赛宫。

    在太阳王时代,凡尔赛宫就是欧罗巴的政治舞台,路易十四将法兰西贵族都赶到了凡尔赛宫居住,靠“宫廷舞会政治”来操控着法兰西,影响着欧罗巴。这位一年只洗一次澡,甚至传闻一辈子只洗了三次澡的国王,以他所独有的“宫廷教化”,把法兰西凝聚成了欧罗巴心脏。而所谓的“宫廷教化”,除了日日宴会,夜夜旌歌外,还包括凌晨组团围观国王起床,国王每穿一件衣服,都要换一批贵族来亲手伺候,让他们能分享亲近国王的荣耀等等……如今太阳王不在了,他跟鞑靼君主康熙的联系也一并消散,在“赛里斯使团”到来后,法兰西对“鞑靼中国”的印象也被恢复了古老传承的赛里斯覆盖。不管是商贸利益,还是在安南、暹罗等地的殖民努力,如今都被赛里斯人握在手中。赛里斯人在凡尔赛宫的表现,一般的法兰西人不怎么了解细节。摄政王和大贵族们提起时,都是“他们震撼于凡尔赛宫的辉煌和法兰西文化的精美”一类的官样言辞。但“赛里斯人”对凡尔赛富的风格非常不屑”这类传言却在民间盛传,而凡尔赛宫廷礼仪总管的遭遇更是小贵族和平民们津津乐道的段子。

    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确实让小谢等人极度鄙夷,尽管他们也承认,宫廷的建筑、绘画、雕塑等等艺术令人叹为观止,但这些细节却被恨不得闪瞎客人双眼的金银光芒和满墙镜子给尽数遮蔽。在他们看来,这凡尔赛宫就是“买犊还珠”一语再恰当不过的表述,跟英华治下那些双手戴足了十个金扳指的煤老板有什么区别?

    至于那位宫廷礼仪总管,用着“估计你们一辈子也学不全”的高傲表情,向他们展示法兰西宫廷礼仪。小谢等人是觉得有些繁琐,可唐孙镐宋既等人却是嗤之以鼻,百来条规矩算什么?当年他们中了进士,即便是简化后的殿上传胪,也有百多条大小规矩。

    唐宋等人回敬给礼仪总管三百多条规矩,这是要求摄政王对等相待的外交礼仪。包括面会时座位的方位讲究,陪臣的位次对应,细节繁复到让那位宫廷礼仪总管头皮发麻。其中从递上皇帝陛下的亲笔国书,到摄政王按下这个环节就有百多条规矩,震得礼仪总管败阵而逃。这些条目都是人家一挥而就,绝不是刻意刁难。

    “我华夏,乃礼仪之邦……李方膺的感慨道出了使团心声,这一套虚的,咱们英华已经腻味得不再玩了,要靠这东西来压人一头,真是找错了对象。

    明暗的心气之争仅仅只是过场,英华使团放眼寰宇,自然不会把自己当作上国天使,法兰西人也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的文化能让屹立东方数千年的赛里斯人低头。礼仪之争淡淡揭过,双方务实相商,正式会见仪式很顺畅地举行了。

    文化之争的调和,不等于东西方意识的调和。法兰西摄政王很慷慨地延续了太阳王对待东方的礼敬,同意向赛里斯人送“文明种子”,

    包括大批科学仪器、书籍。但在传教士权益上,他坚定地表示,赛里斯本土不论,安南、暹罗等地的法兰西传教士,必须享有自由而充分的传教权。此时他已收到了罗马教廷的消息,对英华在安南的行动颇有不满。

    小谢敏锐地抓住了这位摄政王的心理,摄政王被使团所营造出来的赛里斯印象迷惑住了,依旧以为英华还是那个内敛、保守而不懂欧罗巴,没有放眼寰宇那等心胸和目光的古老帝国。李肆那封国书所起的作用也很关键,“赛里斯皇帝”放下身段,跟法兰西平等相待,甚至以热情洋溢的崇仰之词威赞法兰西的辉蝗和强大,这让摄政王和国务秘书等执掌王国权柄之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为维护住这个形象,小谢没提跟法兰西签署有关协约,乃至在法兰西设置外交公馆之事,这会让法兰西人警觉英华怀着混入欧罗巴格局的用心。同时小谢满口应承,要坚决雄护法兰西在交趾、暹罗等地的既得利益。

    日后法兰西人将这位赛里斯外交大臣称呼为“背信者”,将摄政王称呼为“受愚者”,就来自1720年4月,小谢跟摄政王奥尔良公爵所达成的非正式约定。

    赛里斯使团借着摄政王的允诺,在法兰西大肆搜刮科技书籍,按照李肆的清单,从法兰西哲人迪卡尔到德意志大家莱布尼茨等人的著作一路扫过去。也正是靠着法兰西的开放,不列颠诸多名人,特别是“炼金术士”一类的波义耳到牛顿的著作都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