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须白发的老人以龙头拐杖拄地颤颤巍巍俯身蹲下,他上手轻轻一捏,那些焦炭便窸窸窣窣得都落下去,凑近了瞧那被水泡过烧焦车辕的样式,的确与他身后伍和镖局队伍内的大车如出一辙。
老人微微地叹气,不顾近旁人的搀扶自顾自缓缓直起腰杆来:“的确是咱们镖局的大车,不是近两月内被劈烂焚毁的,少说时候也在半年前。”
其实远看他便已知晓了这些都是在宿州境界被劫杀的大车队伍,可于情于理他身为伍和镖局的总镖头都该去看一眼。
宋彦超已经很老了,即便身为武夫,境界与他相仿的同辈人鲜有人能活到这个岁数,近些年伍和镖局的但凡有延年益寿功效的天材地宝收入囊中,多是用在了他身上,毕竟镖局眼下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押镖人马又屡遭横祸,最是需要有位定海神针来主持大局。
这位早三年前还精神矍铄的伍和镖局总镖头,现在不知为何极像行将就木的老人,面上都是灰败的死气缭绕。
伍和镖局的镖师们四散后各自戒备,来之前这些镖师或多或少都得知宿州境内的凶险,在宿州境界押镖的弟兄成队成队被小垚山袭杀,而总镖头时至今日才亲自带队来找回场子,这镖所有人心里都压着怒,巴不得这会儿那小垚山的贼子便找上门来让他们杀个痛快。
“这是我们一路上来寻见的第四队人马,尸首兴许就埋在附近”有镖师凑到近旁压低嗓门道:”哪怕带些骨殖回去也总好过两手空空,和这些镖师的家里人没办法交代。”
按伍和镖局行镖的规矩,镖师在外押镖如若遭遇不测,路途遥远尸首又运不回镖局,那骨殖势必要带回给他家人。然而在宿州境内遇袭的镖局人马大多只有寥寥无几的人逃出生天,更有整镖人马音讯全无无一人得活,哪里还顾得着收敛同伴尸骸。
在晋州战事期间靠粮镖人身镖蓄积起来的银子,即便全数赔付给了损失货物的雇主和阵亡镖师的孤儿寡母仍不过是杯水车薪,若非是伍和镖局几位东主慷慨解囊,昔日大尧头一号的镖局说不定镖旗都要给人债主摘去,倘若伍和镖局镖旗真给人摘去,镖局大院祠堂所供奉那些一刀一枪为镖局打下地盘的前辈还都不得被气活过来?
“不用去寻了,将咱们镖局的人和大车一起烧掉,对他们而言是最省心省力的法子。”宋彦超龙头拐在地上轻轻一顿,“人的尸首和木头烧成一堆灰,能寻见骨殖也分不清是谁的也罢,让他们过来,搜罗些带回镖局也好。”
宋彦超竭力压下周身泛起的痛感,缓步向所乘大车走去,待到进了大车车厢后轻扣板壁上的一处暗格机括,暗格内是一只锡包,满眼贪婪渴求之色的宋彦超急不可耐撕开那只锡包,露出半黑透明的膏子,像是黑玉一样,透着诡异的香。
过分颤抖的手费了好些时候才打着火折子,却又点不着烛火,愈发焦躁的老人渐渐失了耐性,干脆手拿着整个锡包在火折子上灼烧。
丝丝缕缕的青烟在大车内弥散,像是焚烧香料的余味,全然不顾手掌被滚烫锡包烧出水泡的宋彦超贪婪地嗅着那青烟,周身涌上的痛还有掌心的灼烧之感慢慢消退,原先由于痛楚紧绷的筋肉也放松了。
宋彦超阖上眼,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极盛的当年,耳畔尽是赞誉恭维。
他笑了。
三五个松松散散将佩刀跨在腰间的汉子在树荫下乘凉,瞧穿着打扮像是宿州州军的军士,却未曾披甲,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不过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牢牢盯住不远处横有拒马的大道。
宿州州军军士在驻地附近私设哨卡收受买路银子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在宿州往来的行商们往往也不介意几两十几两散碎银子的买路钱,一州州军就算再被讥讽为纸糊的架子,收拾起一队落单的行商来总归还绰绰有余。
这几人都是个宿州州军伍长麾下的卒子,费了好些功夫弄来这拒马,为的就是闲来无事能弄几个酒钱。说来也怪,到日中时才过了二三十人,d都是些附近乡里的平头百姓,身手就几枚铜板,拢共还买不到一壶好酒,白忙活了半日。
领头的伍长见手下军士都跟霜打白菜似的蔫了,掂量掂量手里那串铜板的分量,正儿八经下馆子想都甭想,可买几瓢村酿土烧还凑活,说不准还有些盈余,再饶上些油炸花生米和猪头肉之类的佐酒吃食也是好的。
“头儿,有人来喽!”
伍长见手下军士手指大道惊喜道,便也扭头望去,果不其然远处有几辆大车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