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尧北地春尚早,秋去征雁未北归,一派银装素裹妖娆气象。
三年前蛮人南侵大尧晋州攻城略地,连州城并圆城都城门被破险些失陷,虽说倚仗那支迂回千里的奇兵力挽狂澜于既倒,然而于大尧而言依旧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蛮人北还后仅当地官府便粗略统计,仅百姓死者便有二十二万人有余,被掳走北上草原为奴的与死者数量相若,伤者数十万,大尧官军以及民间义勇亦是死伤惨重,晋州州军仅有南大营一营建制还算完整,北大营并东西两大营几近全军覆没,蛮人北撤后整编人手不过还余残兵败将不足两千人。至于烧毁屋舍掳走财物数目,难以计数。
时至大尧烈帝十年春,当初草原蛮人给晋州留下的疤痕仍旧未能愈合完全,晋州苦寒,地域虽比江州辽阔数倍,可若论起每年的赋税与田亩产出,恐怕还不及江州一郡,许多被蛮人所破城池时至今日依旧未能重建,城内回迁百姓亦是寥寥无几,毕竟黄口小儿都清楚蛮人要来注定要从北方南下。故而晋州南郡县城墙内那些宅院价钱便愈发水涨船高,原本三百两银子就能拿下的宅子,而今出五百两都有价无市,城高几何城墙是否坚固以及城内驻军多寡更是直接与城内宅院价钱挂钩。
晋州关山郡郡城是当年蛮人南下时晋州告破,虽未被蛮人屠成一座空城,除台岌格部以外的草原部族又不如前者对士卒行加约束,终还是未能免去被烧杀掳掠数十日,多少沿街铺面和富贵人家都被洗劫一空,好在那些人家主人大多早已携家带口南下避祸,珠玉金银那些个值钱物事大多也都在随身细软中,府邸内那些个粗蠢家具被付之一炬也便不值一提。
真正遭灾的还是那些从附近村镇进到关山郡城内避祸的百姓以及市井小民,当初城防吃紧时曾征调城内青壮三千余人上城助阵,虽说大多做的都是搬运守城器械处置杂事,仅有被甄选出身手尚可的几百人在蛮人破城时与之纠缠巷战了几个时辰而已,最后还是未能免去与城内守军一同赴死的下场,余下青壮与数百伤残老弱士卒一同请降。
按草原部族行军打仗的惯例,这些请降的青壮残兵被坑杀在关山郡城外。一同被坑杀的还有前者在关山郡城内一起避祸的家眷,台岌格部的攻城器械没有多少用于这座郡城的坚实城墙上,其余草原部族生生以部族内敢死奴隶和武士的性命推上城头,死伤惨重的同时自然是满腹怨气更待宣泄,入城后挨家挨户领那些青壮指认家眷,如有不从的就持刀削其手足,指认者仍是寥寥无几,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那些草原主君又何尝会在乎关山郡城外填尸的大坑内多了几千条本不该死的人命?
“官府今年开春时在那座尸坑上撒了石灰烧了桃木,又请方圆百里内有名的得道高僧前来超度,做了偌大一个水路道场,这才这关山郡百姓这才敢陆陆续续迁回乡来,不然你我都未必能有这么个落脚的地方。”
关山郡城内大小客栈还开门迎客的只有一家,不过也是门可罗雀的光景。当年蛮人南下时被打成筛子的边防关隘至今都还四面漏风,常有动辄百人数目的马贼来去自如,毫无自保之力的边境村镇自然首当其冲遭灾,据说连两座规模不甚大的县城也都因守备空虚,被两股势力不小的马贼合伙洗劫一空,不过关山郡城外五里地便有晋州北大营新军三千人驻扎,那些在边境流窜的马贼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至于到关山郡城附近寻衅。
风韵犹存的妖娆美妇,与身旁桃李年华正满脸好奇望向客栈外街巷的年轻女子温言道:“在草原上这两年苦头吃下来,还不想着回徽州去?还是那几个老家伙又要强着你用奇门的阵术杀人?”
“沈姨哪里的话,早一年前就有徽州来人到草原上想接我回去,说是长老们都被各位叔叔婶婶们弄得没了法子。”鹿玖轻笑道,“我呀,闭着眼睛都能猜着叔叔婶婶对长老们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鹿玖终究不是叔叔婶婶们终日能养在那方小天地里的生灵,总想着要出来见见世面的。”
“贫嘴。”被唤作沈姨的妖娆美妇笑骂,“年纪轻轻的不想着做学女红刺绣,有朝一日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嫁人,总在外头过着也不成个体统。“
“沈姨不是也没想过嫁人?”鹿玖反问。
“你这丫头。”
谁说她没想过呢。
只是那个她想嫁的汉子,早已经埋在了晋州的土地。
心肝玲珑的鹿玖一眼便瞧出了沈姨神色有异,顿时明了方才自己多半是说错了言语,正要低头认错时却听得后者开口道:
“人活一世,无非是活一个诸事由己,若无良人,不嫁便不嫁了。”
良人?
什么人才是良人?
良人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