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左右两侧持仪棍树立的威仪们已经被崔白遣了下去,这会儿只剩知府大人和韩老爷。
烛九阴从蕉阴阁紧衙堂侧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少知府搬了个大圈椅,摆了张小桌子,就坐在韩老爷身边儿,隔着不近不远的半丈距离,一条腿翘在另一腿的膝上,轻微抖动着。
整个人伏在桌上手持一杆青玉色湖笔在画纸上画着什么,青玉的笔杆透明润泽衬的执笔的手指剔透莹润。
少知府坐着,韩老爷跪着,一个神色惬意舒缓,漫不经心地涂涂画画,一个苦大仇深,跪的大汗淋漓。
听见脚步声,少知府偏过了头看见烛九阴站在小门那儿,高大健壮的身影像一座莽山,把门堵得结结实实,狭长的眼流动着难以明辨的神色看着她,见她注意到自己,眼底流动的情绪变得活络,面容大体上仍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唔...我这活儿还没完,你怎么来了?”烛九阴在堂里走动着,少知府的小脑袋就跟着烛九阴转。“闲杂人等在办案的时候不能进来的。”烛九阴脚步被这句话绊住,黑凉凉的眼看着崔白,一语未发。
少知府被这漆黑幽深的双瞳一看,顿时心头发瑟,“哎,我随口说的,你找个地儿就坐下吧,别随便乱晃。”干脆回过头也不敢看烛九阴,接着专注在画画上。
画了一会儿,见对方也没什么动静,只有脚边的韩老爷重如牛喘的呵气,又转着小脑袋招人。
只瞧烛九阴那厮坐在大堂的右侧,牌匾灯笼二字下,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香茶,正好不享受的淬饮着,茶香味勾的少知府坐立难安,只能悄悄侧着眼时不时打量那冒着白烟的黄玉小茶杯,又难捱的招呼:“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画儿?”
烛九阴压根没理她,只自顾自的喝茶,反倒是跪在脚边的韩老爷瞅着他神色惊恐,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她,“你...你在和谁说话?”
这一问倒是把崔白问的一愣,下意识就反问到“你看不见他吗?就那儿!”说罢又指了指灯笼二字的下方,示意韩老爷看清楚。
这一指不要紧,把韩老爷吓得半死,只听他嘴里嘟囔着:“脚,脚,有只黑色的脚!”声音刚开始还微弱,被吓的失了仪态后声音猛地高昂,连连大喊着有脚,黑色的脚,身子缩成一团。
又因为跪的太久了,膝盖卸了劲儿,爬也爬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拖着身子,用胳膊肘支撑着往衙门大门爬去。
“喂,老头儿!你还跟我装疯卖傻!”
崔白几步过去蹲在爬了半截儿的韩老爷身边,细细打量着他。韩老爷爬的费劲,缓慢的回过头看了崔白一眼,就这一眼彻底把老头儿吓翻了,只见他口吐白衔混着血沫,四肢抽搐,手指扭曲成鹰爪急促的在衣襟里掏出一包什么东西,猛地往嘴里灌去,被噎的连连咳嗽。
崔白赶紧顺手从画卷旁操了茶盏捏住下颚往他嘴里喂水,指尖碰到下巴上的粘腻的痕迹时,脸色骤然大变,冲着在衙门外轮守的衙役大喊:“快去请大夫!叫仵作来!”
回过头时眼光滑过正坐在右前方的烛九阴,正欲张口想让他搭把手,一句话还没提上来,就被鲠在喉头,嘴巴微张,一只手还微微高拖着韩老爷的后颈,看了看满脸污渍气若游丝的韩老爷又看了看烛九阴,“你,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黄玉茶盖轻扣在碗口,发出清脆响耳的声音,惊得少知府心头一跳,说话更是扭捏,几个字就塞在喉咙里打转支吾不清。
“你该叫我什么。”轻飘飘的一句震在崔白耳中,像是兰若寺上青铜撞钟声回荡在层层叠叠的山峦翠峰中。
崔白紧紧的抿着唇,垂着眼,用力盯着地面的砖,砖有砖缝,砖缝年久失修,一块砖绽开无数条细密的缝,血沫顺势流淌到砖缝中,瞬间炸开无数细密的红丝线,像极了一张狰狞可怖的血红蛛网。
密密麻麻的把她的视线牢牢地束缚,从瞳孔里蔓延到皮肤下,再慢慢的蜿蜒到四肢百骸,最终渗透心脏,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就完成了一次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