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知道轻重,常常热血上头,管不该管的事,这作为会让旁观的闲人喝彩,可事后往往不那么容易了结。
家里有办法的,或者压下去,或者破财消灾,家里没办法的,挨打都是轻的,很多人被寻个由头治罪,到最后连命都丢了,当然,要是家里背景太大,大伙都得低头服软,评话故事邪不胜正的段子大多源自于此。
眼前这个朱达背景已经垮了,一个死在兵灾,一个生死不知,依靠的无非是狠辣和手腕,这样的角色确实让人忌惮,可真要做那没头脑的勾当,比如说要管这借鞑子入寇搜刮发财的事,那就是和整个怀仁县官衙作对,上到知县老爷,下到最底层的帮闲白役,都会和他为敌。
就算这朱达一身是铁,有三头六臂,怀仁县各路人马也能把他炼化了打碎了,彻底碾成肉泥。
常凯想到这里,心中刚升起的一丝敬畏就烟消云散,脸上真诚的笑容变得僵硬了不少,干笑着回答说道:“大伙都有家人要养,咱们怀仁县又是个穷苦地方,好不容易来个机会,又不会害人性命,就是顺手捞些辛苦钱而已。”
他甚至都没有问朱达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琢磨着怎么送客了,朱达和李和对视了一眼,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了几分戏谑。
常凯刚要找个借口,那边朱达悠然说道:“衙门搜刮了这么多财货,难道就是想要自家吃用吗?以咱们怀仁县四里八乡的样子,恐怕没榨出多少银钱来,都是给的实物,衙门各位想必不缺这些东西,可要是这么分给下面的副役和白役,是不是太亏?”
听到朱达所说,常凯送客的借口立刻憋在了嘴里咽了回去,这话头可不是仗义执言的意思,而且正正说中了衙门大伙的心思。
所谓副役和白役白身,不领衙门工食银的差役,官方的言语叫“不在册”,用朱达那二十余年的记忆还有个更形象的描述“编外”或是“不在编”,一处县衙按照大明吏部定下的规矩,领工食银也就是官府合法报酬的人员不过数十人,加上克扣和空额,能实打实发下来的恐怕不过三十人的足饷。
可最小的县也有过万人口,三十人怎么能够,而自太祖朱元璋开国,大明对官吏的编制一直是严控的,任何增加编制的行为都会被攻讦成“扰民”和“有违祖制”,但地方上该办的事情要办,该收上来的赋税一定要收,不然就没有丝毫前途。
既然有了这不通人情的规矩,那下面就有灵活应对的办法,没有工食银,没有编制,那就找那些不用发工食银,不需要编制的人,报酬自然就从赋税之外的征收里支出,至于编制,有银子赚,有威风可耍,谁还理会编制。
所以全天下的衙门里,在册的吏目和差役身边总有两三个副役,但这还远远不够,往往一个副役身边还有两三个白役,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所以衙门在册拿工食银的有几十人,实际办差的有几百人。
你看这常凯只是衙门里普通捕快,可手里也有二十余号人手,在外面被人喊做“爷”和“大爷”的。
这次借着蒙古马队入侵发财,衙门里几百号人手自然全部动员,在城门处敲诈勒索来的财货,银子铜钱金银饰物之类的都已经被有身份的人物走,剩下的就是这些堆积在城门左近的货物。
比起通货现银来说,堆积在城门那边的货物更值钱,因为数量很大,但衙门里管事的几位却为这个忧心,这么一大笔实物现货值不少银子,可这兵荒蛮乱的,这些货物想要出手可很不容易,但把这些实物现货什么的分下去,有几百号人要分,就算是根据地位高低多多少少的分下去,每个人落在手里的也不会多,辛辛苦苦成了均分的好处,这让管事做主的人实在不甘心。
这些事对身在怀仁县衙的常凯来说自然不陌生,所以刚听朱达提起的时候也没当回事,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的,他不可能知道,那说这话的用意是为何?
常凯不能说不精明,稍一错愕就得出了大概的结论,因为他在朱达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知县老爷的钱粮师爷,户房的书办吏员们,那些商人们,都会有类似的表情。
“朱公子想怎么办?说来听听,老常是做不了主的,就是听听了。”常凯说得很含蓄。
“常捕头喊什么朱公子,叫我朱兄弟或者小朱都行,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这些刮来的货物,我用现银收购,但只出市价的两成,要许我赊一半,过一个月再付另一半。”朱达说得很明白。
常凯又是张大了嘴,他猜到些许,却没想到朱达居然是这样的计划,常凯下意识的说道:“朱公子,朱兄弟,只给两成,这是不是太低了?”
“常大哥,你又不是做主的,卖几成你能分到的又能有多少,咱们兄弟之间好处不是这点,你先把这话递过去,若是做主的人不许,无非再谈。”朱达笑着把话圆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