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一圈被摆满了各种兵人模型的房间,江未暮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他真的要开始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生活。

    当初十几岁刚分配到对象的时候,他就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打听过季晨的身世。除了人尽皆知的军人世家,他那个不靠谱的发小林振宇还从各类旁门左道里弄到点消息。季家人在旁人眼中总是高不可攀的,单单一条开国功臣就够普通人仰望一辈子,而代代子孙都是A级哨兵又是一大望其项背的履历。用林振宇的话说,季家人养的狗那都得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英中的精英,他们也是少有的可以自由出入特区不用给塔打报告的人。季晨上面的两个哥哥,一个季昱晴,一个季昱朗,在塔的机动特遣队中也都是叫得上名号响当当的人物,年纪轻轻身上三等功二等功数不过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季晨二十好几了没有和哥哥一样去前线服役,反倒是进了个精神生化科。

    还有一种流传得极其隐秘的说法,原本季家的老二季昱朗是有个婚配对象的,虽然匹配度没有到江未暮这样惊为天人的95%,但是总之也是80%往上没跑,但是季昱朗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和向导发生了各种矛盾,不知道怎么着就把老大季昱晴也给牵扯了进去,一来二去什么好事都给搞砸了。那个向导的下场听说还挺惨,季老爷子为了息事宁人就自愿搬出了特区,家里的两个孙子也相当于被流放到前线去打仗,无论身上有多少军工都攒不出一张回特区的车票。而作为几乎差了辈小哥哥们七八岁的季晨,虽然没有被波及过多,却还是多少被限制了仕途,老爷子也不想三个孙子全在枪林弹雨里拼死拼活就为了保护一个不怎么善待他的国家,于是就让季晨进了个研发岗当个闲散人员,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在外面军功累累的面子有了,季家留后的里子也留了。

    江未暮作为家里的独子,没体验过有哥哥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几天相处下来季晨也那么敷衍的提过一两句,话里话外还没有提起来自己脾气古怪的爷爷多,或许真跟林振宇说的那样,因为两个哥哥一直在前线打仗的缘故,季晨和哥哥们不太熟。

    季晨的房间不大,和普通人家的卧室没什么两样,书柜里摆满了各种枪械模型和小小的兵人,贴着联邦的臂章生龙活虎地扛着枪,还有乐高拼的直升机和战壕,一个个都被季晨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给框了起来。成年的季晨终于没有什么米老鼠床单一类的糗事了,深蓝色的纯色和他常穿的制服颜色很像,棉麻的布料躺上去都软乎的不行,或许是真的吃撑了,房间里里外外又都是自己哨兵的气味,江未暮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季晨的这方小天地,上下眼皮就开始疯狂打架犯困不已。

    季晨的房间有个向阳的大阳台,几乎是他整个房间往外平推出去的一半面积,大好的采光却一点花草没有重,阳台上摆了两张折叠的小马扎,空荡荡的,瓷砖映着月光发亮。

    江未暮昏昏欲睡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季晨这人就好像从他脑海中的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军人世家的老幺,一点点不苟言笑,有点笨,但是又很护着他。喜欢各种枪械,东西整理得一丝不苟,却没什么生活品味,看起来有点直男,又出奇意料的直球弄得他们两的关系突飞猛进。

    季晨在他的脑海中仍旧是一个符号似的东西,只不过除去了先前给他贴上的晦气标签,却莫名其妙地让他整个人变得更加片面了起来,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得过头。江未暮从小到大都很怕生活太顺风顺水,就好像上学路上捡到十块钱,那他一定会在这周之内弄丢一个月的生活费似的。根据运气守恒定律来说,如果他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太好,那么即将发生的大事情极有可能让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季晨、……季晨…………

    江未暮强打起精神来,开始打开通讯终端里的备忘录,在标题上写下了季晨两个大字,然后试图搜肠刮肚地将季晨这个角色变得更加立体。

    然而呆滞了半个小时的江未暮,备忘录中除了季晨二字没有任何可以让他对这个人下定论的词汇。

    这对一个向导来说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作为人群中最能够察言观色与别人共情的人,向导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一个人细微的神情变化,从而推论出这个人的心情或者喜好。向导天生就是读心的料,即使江未暮在向导中属于嘴笨的那一类,然而细密的心思却一点不在少。

    季晨这个人,三天时间内表现出的一点点偏执和喜爱都远远达不到江未暮的婚恋观中对于爱情的定义,却如此快刀斩乱麻地将他带回家和爷爷见面,怎么看怎么像一种应付差事的营业关系……诚然和季晨做爱的时候江未暮爽得不行,事后回想却越发细思极恐。

    就在他努力思索其中逻辑的当口,林振宇一个电话突然杀了过来,猝然响起的铃声吓得江未暮一个激灵,接通就听到发小咋咋呼呼的声音。

    “不好啦不好啦我小道消息说联邦那边要动真格的啦要打仗了要打仗了!你这两天跑哪去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昨晚上打你电话还直接被人挂了!你爹呢你们家要不要避一避啊,到时候上头缺人第一个召回的就是你们家这种没权没势任人摆布的,卧槽你快他妈回来吧火烧眉毛的急事儿!”

    江未暮脑仁直疼勉强从林振宇的嘴里捕捉到一两条关键信息。A国边境一直和C国联邦大大小小摩擦不断,自从建国四十年来已经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了,林振宇自从开始混他那逍遥道之后没少给他传达各种不靠谱的小道消息,然而这么着急地给他打电话还挂念上了江升,还是头一遭。

    林振宇见江未暮不说话,嘴巴闲不住一点地又开始满嘴跑火车,细细盘问他怎么那天酒吧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要不是塔对每一个哨兵向导都严格登记在册记录生命体征,他真怕江未暮像那种毫无抵抗之力来特区谋生的普通人家女孩被灌了酒捡尸。江未暮讪笑一声,好像和捡尸也差不了多少。谈话间他皱着眉把林振宇的小道消息捋顺了发给许则言,江升和许则言要不要去前线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虽然他胆小怕死窝囊废,满脑子和林振宇一个想法,打起仗来有多远跑多远,真正上过战场的江升不一定这么想。

    江未暮脑子里又转了个圈,按道理来说这种战时季家人应该是知道的最清楚的,联系上季晨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行事作风,江未暮猝然又觉得有点性命堪忧。虽说自从人类变异后产生了向导和哨兵这样的异能人,再加上腹腔妊娠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原本旧社会的男女两性分化已经很小,但某些旧社会遗留的风气仍旧存在——比方说什么传宗接代留后的执念。

    林振宇见江未暮沉默这么久一句话也不说,嘶了一大口气心想该不会江未暮真的着了谁的道被人捡尸监禁了起来,过几天就要被拉去黑市当公用抚慰剂高价出售,又开始嚷嚷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江未暮感觉耳膜都要被吵破了,挤牙膏似的把这三天飞速发展的事情给交待了个遍。

    长久的沉默后江未暮听到林振宇一声千回百转的叹息:“你之前在学校的时候,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结婚的吗,现在都同居了?”

    江未暮一惊:“什么同居,只是来他家玩两天而已,再说了,他真的很帅……我那时候小,叛逆瞎说的,国家发的对象我不要难不成真一辈子当和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