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花海后,迟镜的内心一直无法平静。
他当了三年的废灵根,早就接受了自己注定做一辈子凡人的事实。假如说谢陵第一次为他查探灵根时,迟镜还燃起过感灵的希望,那也在毫无进展的三年里飞速淡灭了。
可是,就在刚才,就在谢陵那一线灵力碰到不知何处的瞬间——在迟镜体内不知沉寂了多久的灵根残片,竟然将外来的异灵斥出了气海!
这代表了什么?
迟镜心如乱麻,下山时脚一崴坐在雪上,东倒西歪地滑出了半里地。可他无心关照凉飕飕的屁股,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到回了暖阁后院,灿明的光芒笼罩住他,少年终于停步,一个人呆呆地站着。
满地珠玑无声地发着光,寒风在高空呼啸,雪花纷纷扬扬,依旧片刻不停。续缘峰的黑夜一成不变,可迟镜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满心无处安放的喜悦,持续地膨胀着,简直要撑开胸膛,从领口开出无数灿烂的花。
眼前平整的菜园子,似也和往日不同。很久之后,迟镜蹲下/身观察菜地,果然发现了几根绿芽。那星星点点的绿色钻破土壤,仿佛把曾经困住他的高山雪夜,也撬开了一线裂痕。续缘峰外,寒暑交替,续缘峰内,亦似东风乍起,春意降临。
“公子发现了什么?怎笑得如此开心。”
一道柔媚的女声响起,挽香挑帘而出。迟镜回头望着她,双眼亮晶晶的,比旁边的望舒之泪更加明澈。他蹦蹦跳跳地来到挽香面前,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头。
挽香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他便像一只被鼓励的雪花狸,笑得眉眼弯弯,拉着她进屋去了。
茶水已经沏好,和之前季逍沏的毫无二致。迟镜心满意足,干了满满一茶碗。挽香又提来一个食盒,居然是另起小灶、改良过的宗门晚膳,迟镜两眼放光,忍不住欢呼起来。
他正要动筷,却停住问道:“你去拿吃的,他们没为难你吧?”
挽香摇头。
“真的?我去吃饭要遭一堆白眼耶。”迟镜心情太好,嘴就很甜,笑眯眯地说,“肯定是你太温柔啦,大家都喜欢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挽香道:“谢谢公子。话说起来,我去取膳时碰到了一名自称宗主护卫的道长,姓张名六爻。他让我转告您,明日辰时,宗门例会,请您务必去谈笑宫一趟。”
迟镜一眨眼,想起明天就是谢陵的头七了。常情说过,要宣布由他继承续缘峰。如果金乌山对谢陵的产业有想法,肯定会借此机会发难,幸好,经过几日休整,迟镜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
短短数天,发生许多事情。而以后还有更多景况,等着他去逐一经历。迟镜头一回感觉,人生是如此忙碌、如此应接不暇。
不过,不论未来如何,此时摆在面前的菜肴是十分可口的。迟镜高高兴兴地吃着,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十六岁前的自己,是否也是这般忙碌、这般应接不暇的呢?
少年的筷子顿住,一时出神。桌上的鲛烛静静燃烧,少顷,滑落了一滴烛泪。
好一会儿后,迟镜又动起了筷。说也奇怪,他一想起十六岁前的记忆,脑海里便一片空白。
但更奇怪的是,一直到今天为止,迟镜从未想过自己的十六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