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快过,舞阴城北郊外野店。
红灯笼昏暗,衬得夜色尤为浓郁。大门虚掩,看门的小二在账台后一手托腮,打着哈欠。堂屋里空空荡荡。稍显残破的座椅,整齐摆放。忽然油灯忽闪,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小二耷拉的眼皮被声响扯了上去,睁开眼望向门外。
一个背着包袱,穿着青色短衫,头戴麻布圆巾的中年男子正朝他走来。小二的本能体现,慌忙迎了上去:“哟,客官,错过进城的时辰了罢。住店吗?”
“是呀,路上车马慢了些,小二哥还有房间罢。有劳带路。”这人也是客气,这破店,看着就是空房太多。小二见人客气有礼,当下笑的又真了三分,在前边引着他上楼。安排妥当后,小二下楼来,发现台前又站了两人。江湖人打扮,小二不敢惹,展颜迎了过去:
“二位大哥,住店呀?”
“废话!准备一间上,嗯,唉,收拾两间干净房。再来些酒菜。”说话的正是画了满脸麻子的伍炽。另外一人自然是山羊胡打扮的竹一。小二先带二人上楼进了房间,躬身关上房门,下楼准备吃食。心里还窃喜着:今日生意不错!
“师傅,跟了这么些天,这人都没发现咱们,真是够傻的。我跟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咱为什么跟着他,也挺傻的。咱从南阳跟着到底他干啥嘛?”
“你确实傻。咱们是从南阳才跟的吗?咱们是从洛州跟的!”这人就是八角巷替那吴大娘子送信的人。竹一没有心思跟伍炽解释,打发他回房了。
从吴大娘子家离开后竹一心里隐隐觉得这梁启义的骨灰撒出去,心里也会留下疙瘩,又转变心意要将这疙瘩解开。便探查出送信之人,暗中跟随。昨日收到师傅飞鸽传书,吩咐自己暂时留在南朝。如此一来,要救嫣儿就难了。他开始后悔,开始自责,责怪自己为何这般冲动擅自答应了王猛提出的交易,又卷入邢家堡事件,落得个只能南逃的结果。竹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一个玉戒指露了出来。看着戒指,他陷入了往昔。
时光倒转两年半,那时自己如初生婴儿般睁眼,来到这个人世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嫣儿。她当时欣喜地对自己说:“你总算醒啦,我叫慕容嫣,你叫什么名字?”眼前人绾着单髻,玉钗斜插。大眼睛,秀气的鼻子微微翘起,玲珑嘴唇色粉红,肤色雪白,穿着水蓝色的广袖裙,如出水芙蓉,清丽脱俗。声音娇柔,钻入耳中,很亲切。以至于他对陌生的周遭没有太多警惕。
“名字?我叫什么名字?”听了问话,仔细回想,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此前他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是什么样的梦呢?记不太清,只记得在梦中,自己手中拿着一把剑,左侧的姑娘蛾眉微蹙,轻纱下隐约可见的倾城容貌,再看又看不真切。她身旁有一个看不清五官的男子,他朝着自己说:“自此,你就叫竹一罢。”
可是,其他的,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开始烦躁,挠头,慕容嫣抓住他挠头的手,说道:“记不起来么?不打紧的,头挠坏了,更想不起来的。来,先把粥喝了罢。”
对上她关切的样子,他脱口而出:“竹一,我叫竹一。”
“哦?竹一,这倒是个不多见的姓氏,不过怪好听的,你是哪里人呢?为什么受了重伤掉进了河中,若不是我的船刚好经过,你可能就飘到海里去啦。”说到最后竟自顾自的笑了,许是联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来。竹一没问。
自醒了以来,他都在她家住着。她的家很大,人很多。人们都叫她公主——清河公主。他不清楚自己的来历,只是从慕容嫣口中得知自己身受重伤,昏迷了一个月。后来从照顾自己的婢女口中得知,他昏迷期间许多太医都说救治无望,听天由命。是公主没有放弃,才把他救了回来。
对此,竹一一直想回报。奈何公主是个听起来很闲,实际却很忙的头衔。所以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竹一见到慕容嫣的次数很少。无聊时,他能在府中闲逛,开始他对这个庭院还有些兴趣,逛的久了也无趣起来。那日巳时过半,他实在待在房中无趣,还是出门去花园逛逛。
时已开春,雨霁初晴,正是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他披着薄袍站在园中池边,看着满池萍碎,感慨万分。
恰此时,耳边传来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把新来的花农叫来。”是她!他欣喜地飞奔过去,同时心中思索着那声音似乎带着微愠,究竟是谁惹着她了?可恶!听见脚步声,慕容嫣把弄着被雨打过的几盆盆栽,头也没回道:“看看,这白玉簪成什么模样了,这夏日可还能开花?”
原来是为了花而生气了。她身后的竹一心中暗自道。见身后久未答话,慕容嫣直起身子,转过身来,面带怒容,看见竹一笑盈盈地立在她面前,正直直地盯着她。时满园新翠,偶现花苞初放,花瓣含珠,在万花丛中显得格外娇羞。只是在竹一眼中慕容嫣双颊上泛起的红晕,比那些都更显娇羞。
“怎,怎么是你。我方才那些话不是冲你。勿放在心上。你何时来的?身子大好了吗?在府中还住的惯罢。”慕容嫣被他盯着实在受不住了,低着头问出了一连串问题。
看着这窘态,竹一心中竟然有些窃喜,他收回目光,答非所问:“公主是替这些玉簪叫屈罢。在下瞧过了,不打紧,有救。”慕容嫣此时才抬起头,眼中欣喜遮掩不住:“真的吗?那便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