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偌大的看台堆满了天使，乌泱泱一群人全然顾不上礼节，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道伊尔听不真切，可他还是能想象。他们还能说什么呢？无非是谈论一只天使怎么可能和恶魔勾搭上。
审判长阿扎里亚斯正宣读着他的判词，不知道罗列了多少条，卷轴一路垂到了他的脚边。
道伊尔在木架上低垂着头。火舌舐动，从衣摆爬上了道伊尔的脚背，再从脚背舔到他的胸口。那肆虐的天火在他耳边喧嚣着，像是要把他吞了。
他一开始就知道回来天堂后，迎接他的不会是兄友弟恭的欢迎，但也没想到向来以良善自居的天使，在见到起死回生的他后，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而是一路把他押到了审判台。
他闻到自己的血味，一股让人作呕的怔懵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昏过去了，可身体上的痛苦却时时提醒着他没有。他在一种郁郁昏昏的状态下听着阿扎里亚斯的审判。
“在地狱逗留数日，拒不复命。与恶魔纠缠不清，扰乱人界秩序…”不知过了多久，那平淡到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终于念到了最后，“经查证，该恶魔曾多次违背休战条约，在天人两界闯下无数祸端，十恶不赦。而道伊尔，你也多次包庇他，弃天使的职责与不顾，身为天使与恶魔牵连颇多。”他慢慢垂下眼神，问道伊尔：“你还有要辩解的吗？”
彼时道伊尔才抬头，他透过扭曲的热浪看向台上的人，直到审判长在他的目光中变成一抹晕开的墨团。他勉强弯了弯嘴角，说道：“你该去地狱看看，其实恶魔没你说的那么糟糕。”
看台上那不算大的吵闹声突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是更为嘈杂的争论。阿扎里亚斯也顿了一瞬，他的声音中难得出现了些别的东西，或许那该被称作天使的悲悯。
他开口时，字字沉痛，为一位天使地堕落而沉痛。“道伊尔，你还是这么天真，幼稚的天真。”
那场火烧了好久，久到道伊尔再次抬头时看到了一轮圆月。看台上的天使已经散去了，只有审判长纹丝不动地伫立在高台上。
如果有人留意过的话，就会发现火势丝毫没有减小。这意味着，被行刑之人没有在惩罚中感到忏悔。
阿扎里亚斯等得烦了，他觉得道伊尔太过执拗，甚至可以说是冥顽不灵。
他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天使，和恶魔厮混在了一起。
他把道伊尔身上的锁链一道道撤了，只用手腕上的两条把他吊起来。
道伊尔猜测他的整只手该是要断掉了，不过他也实在无心想其他。骗过天火比骗过自己的心还要难。
道伊尔一不后悔结识库恩，二不后悔独身前来。唯一可以称得上遗憾的是，他在上来之前没记得顺顺库恩的毛。要是他按耐不住找上来，那自己应付不了的事就又多了一件。
道伊尔觉得自己可笑，他拿这该死的身份和自己无助的爱没办法，库恩对他没有多少感情，如果可以，他也宁愿消除掉。
可是，正如天火不肯承认他的悔过一般，他也决计不相信这份感情会在痛苦的历练下消磨。
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了，道伊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