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国与大羲之间这场仗到底打不打,只取决于女帝。
接连罢朝数日,一意孤行只召武将议事,女帝的开战之心已耳目昭彰。就在今早,粮草业已先行,再想劝谏止战恐已不能够。
但今日午后,女帝却突然开朝听政。不是她想通了,而是一夜之间,发生了件令她回避不得的大事——有监生振臂一呼,聚集千余儒生于宫门前,要求严惩春闱当中协同舞弊的官员。这一闹,闹得满城风雨。
学子的事,从来没有小事,事关江山社稷得道失道,由不得她再罢朝下去。一面即将开战,一面又是儒生闹事,文与武自女帝登基就始终在互相博弈,总能令她焦头烂额。
春闱舞弊案其实早在歧王明反之前,就已经浮出水面,当时事态并不严峻,又因涉及舞弊的考官是袁家的人,她才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当日那袁惜才为阻拦歧王过清明关,以醉酒为由拒不开门,虽拦截失败,却也怪不得他。可军中醉酒乃是重罪,为堵悠悠众口,她已将之罢官流放。既然没能将歧王拦住,许出去的三万擒虎军她自然舍不得兑现给袁家,为弥补袁家,她便只将春闱主考官的位置给了袁惜才的兄弟袁育才。哪料到那袁家吃了闷亏后,便想在科考上找补,竟贪赃枉法搞出个舞弊案。女帝自知亏欠袁家,不宜严惩之,才将这案子敷衍按下。
可架不住有心之人以此大做文章,在这即将发兵的关头,鼓动学子流血闹事,不仅要求依律处斩袁育才,更逮住机会劝谏女帝重视儒生,忌武将专权。文人可怕,一夕之间暗骂她穷兵黩武的文章已在市井遍地流传。
“文人,呵,闻人……乃元凶巨恶!”待退朝后,女帝在章昭殿大发脾气,而能够听她诉苦的依然唯有唐指挥使。
事态俨然不在她掌控之中了。若在此紧要关头执意发兵歧国,内忧未解再添外患,只恐大厦崩塌。
唐雨旸:“陛下觉得是歧王的人在煽风点火?”
“除了歧王还有谁既想给朕难受,又想针对袁家?”女帝反问,凝着眉头轻抚鬓角,她年纪轻轻,那鬓角竟早早生出两根白发,都是拜歧王所赐。
唐雨旸瞥见那几根华发,怅然叹道:“袁家乃晏家世仇,歧王这么做,旨在把晏家的忠心牢牢捏在手里。一箭三雕,可谓诡谲至极。”
一箭笼络晏家,二箭挑拨文武之争,三箭力阻大羲发兵。
可若说想阻拦大羲发兵,女帝未必会如他所愿。眼下闻人弈初回歧地,必有一段时间着力于拿回权柄,收拢民心,其上下离心之程度必然甚于大羲。此时发兵,歧地臣民或闻询窜逃做鸟兽状,焉有合力御敌之力。
所以即便儒生闹事,越演越烈,女帝也不想放弃讨伐歧王。她今日上朝果断将主考官袁育才投下死牢,决意平息舆情后,再发讨伐歧国之檄文。
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女帝心有愁山闷海,咬牙切齿:“弃了袁家,朕实不甘心!”
弃车保帅,终会人心四散,唐雨旸知道女帝担心的是这个。但眼下这个情形,只能暂时放弃袁家。他进言道:“臣以为,倒不如等歧地使团入京再议相关事宜。眼下儒生尚聚集京中,若是被使团中人蓄意挑唆,只怕又要生出不利陛下之言论。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女帝最是听得进去唐雨旸的话,沉思少顷,决定将讨伐歧国之事暂且搁下,静待使团入京。
不出三日,歧国使团终于在一片热议声中入京。使臣代歧王献重礼,呈国书,表愿北面称臣,奉大羲为天|朝上国之心。其姿态卑微,求和之言论,正合文臣儒生之意,引得主和之声一时更甚。女帝未立即表态,只安排当夜小设宴席为使臣接风,称臣之事延后再议。
是夜,唐雨旸戍卫禁宫,亲自巡逻大庆殿外。临近子时晚宴终到尾声,有一歧国使者醉醺醺出殿透风,脚步蹒跚恰撞在他身上。
“哎呀哎呀……指挥使莫怪,在下晕得厉害,实在……”那人话未说完,便赶紧找个地方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