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灯光很是昏暗,北宸却没有多想,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台阶下走去,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少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迎面便是刺骨的寒风。夜雨绵绵,更像是天空的眼泪肆意地流淌,门前的那片树林被风雨吹打得吱哑作响,地上的一个个水洼也被雨水所溅满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往常这个时候贺北宸已经睡了,但今天他却无路可逃,既然已经选择离开,他是断然不会再回去了,这样想着北宸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地就往外走。
刚一出去,少年便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冷,冷入心扉。冰凉的雨点无情地打在他的身上,那层单薄的校服很快就变成了摆设被雨水所浸透,北宸浑身都湿了,像落汤鸡一样狼狈。他不由得将自己的臂膀抱在怀里,但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这样的举动却显得太微不足道。当寒冷已经袭击了他的每一个细胞时,北宸也变得麻木了,他的步伐开始变得轻盈,索性沿着小路向院落外走去。周围一片漆黑,但北宸显然不在乎这些,他继续往前走,球鞋里已浸满了雨水,但这并没有妨碍他要离开的决绝。
不知为何,现在的北宸很想去见见他的父亲。想当初,那个男人离开时还是那么地慈爱而安详。在他记忆中的父亲是沉默寡言的,只是他总是对自己笑。那种笑容至今也让北宸觉得温暖,只可惜,男人走的时候,他还太小,现在已经很难记忆起他的容貌。贺宇群走后,这个世界对北宸都失去了笑意,他不断忍受着这个世界对他的鞭打,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想想,贺北宸,你真是可怜,在你这十几年的生命中有没有一个真正懂你的人,有没有一个人能体会到你的感受,你努力地学习,只不过是为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毫无感情的动物,可是,即便这样,你也逃不过那种痛苦。所有的冷漠与无谓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既然这样,他为何要出现在这个世间。
北宸越想越是苦闷,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却已然看不清前方的路。渐渐的,少年来到了那条寂静无人的街道,此时,也只有昏黄的路灯还孤单地亮着,只是那微弱的灯光却实在照不亮北宸的无助与迷惘。少年沿着街旁的路灯继续往前走,磅礴的大雨中,澄黄色的银杏叶被无情地吹落了,原本枯黄的树枝此时也变得更加的光秃。
与此同时,家里的灯还亮着,谢澜在沙发上坐卧不安,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已是凌晨两点了,但贺北宸却然没有回家的意思。夜雨不断拍打着窗户上的玻璃,便更让谢澜感到心烦,女人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一旁的泽知荀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男人的心很大,他看着影碟,还时不时地发出几句笑声。雨越下越大,泽知荀却是一副嘻皮笑脸的面孔,这不由得引起了谢澜的不满。
女人拍了拍泽知荀的腿,“知荀,你说这孩子怎么还没有回来?”她显得异常的焦虑,嘴唇都开始不住地颤抖。而身旁的男人却把她的话当作儿戏,“没回来就没回来呗,男孩子嘛,有什么可担心的。”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谢澜身上,整个人还沉浸于影片戏剧性的情节中,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很轻松。
“可是。”虽说心狠,但贺北宸也是她谢澜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没有理由不担心,“你说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他穿得这么单,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谢澜抿了抿唇,看着窗外的夜色,竟有一些后悔,“你说,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他也只是犯了困而已,就让他出去淋雨……”谢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泽知荀无情地打断了。
“让他出去淋雨怎么了?”泽知荀白了她一眼,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澜澜,就是因为你老惯着他,所以他才敢顶撞你。贺北宸现在还没有成年呢,他就敢这么你说话。那要是再长大一点呢,他不得翻天了。”男人的声音高了八度,他一向看不惯北宸,更看不惯谢澜护着他。
“可是。”女人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心慌,“外面的雨真的很大,我怕他……”但还没有等谢澜说完,泽知荀的态度就变本加厉了,“你护着那个贱种干什么?他不是要去淋雨吗?那就让他去呀,病倒了话该,那是他自找的。”泽知荀的话说得很绝决,几乎不留任何的情面,却没有注意到坐在他身边的谢澜脸色变得很难看。
“知荀,我不允许你再这么骂我的儿子,他的确做错了,但你也不应该这么说他。”谢澜的表情很严肃,女人像是憋了很久才把自己的心里话吐露出来。“哼,谢澜,你什么意思呀?”泽知荀笑了,却是那种阴冷的笑,“我说错了吗?难道贺北宸不是个贱种吗?你干嘛还护着他,怕是因为忘不了贺黎吧。”他的语气很淡,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令人厌恶。
“泽知荀,你……”谢澜竟气得说不上话来,“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她望着男人的那张胖脸,越发的感到反感。“我?”泽知荀用手指了指自己,却仍是一副无赖模样,“我怎么了?我说的有错吗?他身上既然流着贺黎那个混蛋的血,我自然要好好教育教育他,免得他长大和他那个畜生爹一个德性。”他的话越发的咬牙切齿,像是恨之入骨。
“你要教育他?”谢澜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你那是教育他吗?他犯错,你让他出去淋雨,以他的健康为代价,这也叫做教育。”女人的声音变得哽咽了,她实在不明白泽知荀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失望至极。
“对啊。”泽知荀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既而又讨好他道,“澜澜,我们若是结婚了,贺北宸就是我名义上的继子。若是他现在犯错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他又怎会把我放在眼里。”男人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谢澜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但下一秒她又感到异常的不安,“可是,你对他的惩罚也未免重了些吧。”女人还是感觉泽知荀这么做不妥当。
“这有什么。”男人抓起了果盘里的一颗葡萄填进嘴里,“这只是对他的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他下次若是再敢顶撞你,有他的苦吃。”泽知荀不经意间瞥了谢澜一眼,见女人还是一脸忧愁的样子,“哎呀,好了,澜澜,你把心放到肚子里。他又不傻,外面雨下这么大,他能去哪。没准现在在楼道里呆着呢。”泽知荀说着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又哪里懂得少年的倔强。
凌晨三点,北宸沿着街道越走越远,雨水夹杂着男孩的泪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淌。他略长的头发湿漉漉地站在额头上,本就破旧的球鞋此时也沾满了泥渍。北宸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已经在大雨中走了两个钟头,早已没有了那种寒冷的感觉,相反,他的身开始发烫,头也开始剧烈的疼痛,但他仍在不停地抽噎着。街道旁边的店铺早已关了门,这秋天的一切都显得太过凄凉。狼狈的人还在街上行进着,而秋雨却没有一点怜悯之意。
又走过了一条街,北宸抬起头来望着街角的路灯。那些透明的雨珠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清晰了起来,在贺北宸的面前,它们叫嚣着,在半空中横冲直撞又披头盖脸地向男孩砸去。苍穹之下,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北宸倒有些释然了,他的皮肤变得滚烫,不过少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倒觉得自己是时候该淋一场雨了。
北宸索性将脸仰了起来去接夜幕中砸下来的雨珠,沉重的雨水冲击在他的伤口上,令他感到了生疼,但同时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隔着泪眼看世界,整个世界都在哭。他已然呼睁不开眼,索性闭紧了自己的双眸,任由那些冰凉的液体从他的脸颊滑落。下一秒,北宸张开了自己的手臂,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舒舒服服地淋场雨吧,伤心的时候,北宸只愿躲在雨里,痛快的淋一场。至少,在这没人寂静无人的时刻,他只是他自己,褪去那层坚强向外壳,只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天空哭的时候,竟可以如此的放肆,那为什么他贺北宸不可以。泪,它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当那些情感的渲泄物顺着嘴角流进了北宸的喉咙时,他感到到异常的苦涩。
也不知在雨幕中站立了多久,男孩终于累了。他的双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自己了,那双瘦长的腿骨开始前前后后地摇摆,北宸像是渐渐失去了知觉一般,那张在夜雨中张开的手臂在一点一点地向里合扰,他的皮肤已然变得滚烫可自己却无从而知。额头的热度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层单薄的校服便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北宸很想在街边坐一会儿,他实在太累了,这种感觉更像是上次卧病在床的前兆。
可他已然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躯,他没有知觉地前倾,显然已经失去了定立。终于,他倒下了,泥水溅在了他的唇角。那张英俊的侧脸贴在了石子路上,蹭破了皮,一道血珠流了下来,北宸却感受不到疼痛。雨幕中,他睡下了,雨水不断侵蚀着他的肌体,但这对于贺北宸来说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