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作业本上胡乱划拉着,偶尔做贼似地往门口望一眼——叔叔还没回来接他。整个周末,他都在师父这里度过。想到上周师父对着他的作业本一脸好整以暇、带着淡淡嘲讽的表情,楼穹叹了口气,继续跟作业本较劲。
“认真做题。”师父的声音总让楼穹想到小卖部门口挂的风铃,清脆辽远:“回头姜烨然问起来你在校成绩,我可不想跟他说,你在我这里补课补了一个学期,语文从六十多考到不及格。”
楼穹撅起嘴:“你本来就没好好教我嘛,这周六你还叫我去帮你拔草!”
“那是给垂叶天兰除草,”师父面不改色,手里正给苹果削出一圈圈垂下的皮:“姜烨然带着你来找我的时候,他让我带你修仙。我只是照做而已。”
“你根本不想教我!”楼穹知道撒泼打滚对师父没用,但还是有点想哭。可怜孩子一生冰雪聪明,怎么摊到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江湖骗子当老师:“你还跟我叔叔说你这里是兴趣班!”
“本来就是。二十一世纪了,修仙只是分类罢了。”师父拍了拍他的头,往喋喋不休的小孩嘴里塞了一块苹果:“吃吧,冰糖心的。”
楼穹愤恨地咬着苹果,在作文纸上画鬼画符。
一个月前,楼穹被姜烨然带到了师父这里。刚来时,楼穹不住地打量着这个路上被他叔叔吹得天花乱坠的所谓神仙洞府——在小学生看来,就是一座山沟里的农村自建房,顶多有点选址上的鬼才眼光。整个宅子都是依山崖而建,大半部分藏在山体内,外面露着片观景台和花园,通着两条异常简陋的台阶。台阶一条通往山脚,一条通往山顶。山脚这条路倒是穿过一座原始森林,古树溪流间,空气异常的好。但楼穹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宅子本身似乎就是用山体里挖出的岩石修建的,墙内墙外都挂满绿藤,看不出底漆的颜色了。姜烨然推开大门的样子就像这里是他老家一样,还自顾自地喊户主的名字:“洵心,小孩我给你带过来了!”
“叔叔,他是你跟我说的师父吗?”楼穹拽着姜烨然的衣角问。
姜烨然蹲下来,温柔微笑道:“是的。你的师父叫游立言,我刚刚管他叫他的字。我实在是忙,所以师父来教你如何修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好好给师父打招呼。”
“那我会乖乖的。”楼穹点点头。
楼穹的父母早已去世,三岁那年,他被楼家接回来抚养。楼家和姜烨然是远亲,但究竟有多远,谁也说不清楚。楼穹只记得每次这个叔叔过来时,偌大的楼家都要为对这个外姓男子卑躬屈膝,好像他才是楼家的老祖宗似的。而姜烨然每次也只是坦然地受着楼家的巴结讨好。楼穹一开始不喜欢他,躲着这人走。但姜烨然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能在一群人堆里轻松揪出楼穹来,把小孩拽在手里,像打量一只兔子似的打量他。
“这孩子……”楼穹的婶子欲言又止,对姜烨然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仙人您看……”
姜烨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穹半天,拍拍小孩的头:“灵根杂乱,气息不稳,悬。”
女人的表情都瞬间变得欢喜起来。那时楼穹还没明白大人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婶子的表情像一根刺一样刺痛了他。“我们这里还有别的孩子,您看,比如……”婶子刚要张口,手里已经拽着她家里的孩子过来了,却见到姜烨然把楼穹往胳膊弯里一挽:“就这孩子吧。别的就不必了。”
楼穹震惊地回望,又想起来对方是贵客,叔叔婶婶之前仔细交代他不要失礼,只好又快速扭过头去,脆生生叫一句:“谢谢叔叔。”
被叫叔叔的男人——姜烨然挑眉回望:“这孩子倒是羞怯。我看楼嘉生的后裔里,属这孩子跟他像。灵根都是水木双灵根的。”
“先祖在上,您愿意扶持楼家,已经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婶子嘴上谦恭道。但楼穹海拔低,能清清楚楚看到婶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嫉妒的神色:“楼家虽说不比以往那般阔气了,但还是有不少好孩子有天分的。仙人,您要是不介意的话……”
“这就不必了,莫夫人。”姜烨然扶了把女人,“我这也不好带着楼穹。他毕竟还是要上学的吧?虽说长生大道注定要修道心、圆道行,但现在也不比以前了,世间灵气也好、人间规矩也罢,不像千年前那般易于遗世独立了。再说这孩子——”他瞅了眼站在他旁边的楼穹,“即使修道不成,也应当有资格做个普通人。我还不愿意耽误孩子学业,我想他将来的师父也是那么想的。”
婶子抬头:“您的意思是……”